第98章 鎮南王妃

  那天葉淮在千靈山中究竟殺了多少人,沒有人說得清,只知道所有進山的禁衛軍和內衛,甚至連嚴英和趙同義率領的隊伍都沒了消息,淮水流出千靈山時變成了紅色,夜裡雨停時出了月亮,可就連月亮的顏色,也是不祥的紅。

  血月當空,兵戈離亂,天下動盪。

  葉淮的白衣被血染成了陰暗的紫黑色,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他失去了理智,忘記了所有,滿心裡涌動著翻騰著的,只有遮蔽了一切的殺意。

  殺,殺,殺!

  殺光所有害她的人,殺了他們!

  手中軟劍一吐一收,李明山身首異處,鮮血濺上他的衣襟,屍體砸進奔騰的淮水中,被泥沙激浪翻卷著,瞬間消失在遠處。

  葉淮望著奔涌的河水,一雙鳳眸紅得像是要滴血。這冰冷刺骨的河水,吞噬一切的河水,她就是掉進了那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真是沒用!

  噗一聲,葉淮又吐出一大口紫黑的血,落在沾了血的衣襟上,綻開一朵妖異的花。

  一旦開了頭,怎麼也停不住,鮮血一口接著一口,順著嘴角滑下,葉淮重重將手中劍扎進泥濘的土地里,撐住搖晃的身體,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堵在心口,掙扎著衝刺著,想要突破他的束縛,盡數灑在這片吞噬了她的土地上。

  「王爺!」高恕手中的長刀挑開兩個試圖偷襲的禁衛軍,急急奔過來,揮舞著刀鋒護住了他。

  「王爺!」周桐被趙銳之護著,踉踉蹌蹌地奔到跟前,「外甥女費盡心機,都只為了王爺的平安,若是王爺這般不愛惜自己,又讓她怎麼安心?王爺,看在她的面子上,快些回去醫治吧!」

  是啊,她都是為了他。

  「晚晚,晚晚……」葉淮喃喃地叫著文晚晚的名字,只覺得砰的一聲,心頭那根繃到極限的弦,突然斷了。

  撲通一聲,葉淮緊閉雙眼,重重地摔在了泥濘中。

  「王爺!」周桐連忙上前扶住他,待看清他的模樣後,不由得驚呼了一聲,「王爺的頭髮!」

  高恕定睛一看,心中頓時一緊,葉淮昔日裡烏黑的兩鬢,此時已盡數變成了灰白色。

  三天後。

  周桐守在門外,一看見裴郁春出來,立刻上前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裴郁春皺著眉搖頭:「還沒醒。」

  「這都已經三天了,」裴勉才從雲州趕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以前從來沒有昏迷過這麼久!」

  「王爺本來就有些發病的徵兆,又幾天幾夜不吃不睡地趕路,跟著又在冷水裡泡了大半個時辰,殺敵幾個時辰,」裴郁春忍不住地嘆氣,「還吐了那麼多血,便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這可如何是好!」周桐這些天著急上火,嘴上起了燎泡,嗓子也啞了,「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王爺千萬不能出事!」

  裴勉也道:「是啊祖父,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讓王爺儘快醒來!」

  裴郁春點點頭,又道:「你們也不用太過憂慮,王爺眼下的情形並不比以前更糟,脈息甚至還可以說比上次平穩了許多,我私下裡猜想,大約跟王爺吐了那些血有關,王爺從前心情鬱結,體內積存不少毒血,這次心情激憤之下吐了些,說不定反而把那些積年的病根引出來了,對病情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又生出了希望,裴勉不免追問道:「祖父,文姑娘留下了毒物的名字,有了那些,是不是就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難。」裴郁春搖搖頭,「毒物太多太雜,不少又是相剋之物,其中千變萬化,人力已經難以查清,況且這病拖了八年多,以我一人之力難以破解,須得召集天下名醫,仔細參詳才行。」

  「之前王爺曾下令召集天下名醫,各處州縣也都有推薦過,只不過戰事一起,就把這事給耽擱了,既這麼說,我即刻就去安排!」裴勉說著話,著急著就要出去。

  高恕卻突然說道:「眼下最讓人擔心的,是王爺醒來後問起文姑娘,咱們該怎麼說?」

  廳中頓時沒了聲音。

  這些天數萬士兵沿著淮水一寸寸地搜索,幾乎把整個千靈山都翻了一遍,卻始終沒找到文晚晚的下落,由於連日大雨,淮水十分湍急,眾人雖然都不敢說,但心裡難免猜想,會不會早就被衝到了下游,又或者被卷進了哪處暗涌暗洞,這才毫無下落。

  不管是哪種情況,生還的希望都不大。

  周桐長嘆一聲,眼睛濕了:「我外甥女一心都只為了王爺,只要王爺的病能好,她就能安心了。」

  「就算再難開口,也得想法子讓王爺醒來。」裴勉心下惻然,卻還得強打起精神說正事,「皇帝已經任命了新的大將軍,統兵反攻青雲二州,善縣被洞夷攻占後,也不斷出兵騷擾富水郡,各處戰事都在吃緊,沒有王爺坐鎮指揮,我們這些人應付不來。」

  萬安一直在抹眼淚,這時候想起來了,連忙說道:「裴老,我記得王爺上次發病的時候,文姑娘在屋子裡放了好些瓷盆熬藥,說是讓藥氣蒸騰起來被王爺呼吸到身體裡,這樣也能治病。」

  「不錯,」裴郁春眼睛一亮,「醫書上是有這種記載,如此,就早些安排起來!」

  「不用了。」屋裡傳來葉淮的聲音。

  「王爺!」

  「王爺!」

  廳中人頓時喜上眉梢,一齊往門前涌過去,就見葉淮披著外袍,慢慢地向廳中走來。

  他的雙鬢比起三天之前,更加顯出灰白色,臉色是蒼白,嘴唇也沒有一點兒血色,唯有一雙眼睛像燃燒著的黑色火焰似的,讓人心生恐懼,就連一向跟他親近的裴勉看見時,也下意識地退開一步,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萬安看著他的鬢角,心裡堵得難受,急忙拿過披風,上前給他披上,道:「王爺,天冷,再多穿幾件。」

  葉淮長眉微垂,顯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一抬肩甩掉披風,目光慢慢看過廳中每一個人,低聲道:「找到了嗎?」

  他一出來時,看見外面的情形,就知道沒什麼希望,然而還是忍不住又抱著希望,就連黝黑決絕的鳳眸中,也不自禁地流露出幾分期冀來。

  可廳中只是鴉雀無聲的,並沒有好消息可說,所以沒人敢說。葉淮眸中的光芒一點點暗下去,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垂下了眼皮。

  許久,周桐大著膽子說道:「王爺,各處都在尋找,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

  「裴勉,傳我王諭,尋找鎮南王妃,文晚晚。」葉淮抬起頭,淡淡說道,「找到人的,賞黃金萬兩,提供線索的,賞黃金千兩。」

  鎮南王妃,文晚晚。

  廳中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有些惻然。

  「高恕,把當天所有出現在匯珍齋里的人都押過來,我要審問。」葉淮道。

  裴勉想著戰況,不免大著膽子進言:「王爺,朝廷任命雲江郡公王忠素為討逆大將軍,率領二十萬人馬,攻打青州和雲州,眼下青州只有胡銓帶著的三萬兵和新收編的兩萬淮北軍,雲州那邊沈將軍還要分神照顧淮水大營,也一再傳信請王爺早些分派人手,安置兵力,玉興關到善縣一帶,洞夷人也屢次出擊,審問之事是否暫時延後……」

  話沒說完,葉淮突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裴勉心中一涼,後面的話就沒敢再說。

  「高恕,把那天的詳細情形再跟我說一遍,任何細節都不要漏掉。」葉淮吩咐道。

  「是!」高恕連忙上前,極力回憶著說道,「那天出府時帶的是青杏、小燕,出事的時候林嬤嬤也在……」

  英華殿中。

  幾名內衛抬著一個滿身血污的人剛一走進來,葉允讓已經急急奔到,問道:「那天到底出了什麼事?文局正呢?」

  那日葉淮血洗千靈山,幾乎沒放走淮北一兵一卒,葉允讓只知道出了事,卻不知道詳細情形,急得吃不下睡不好,把能調集到的所有人手都撒出去打探,這才找到一個重傷的內衛,加急送進京中。

  眼下那內衛奄奄一息的,嘶啞著聲音說道:「邱夫人帶著文局正與東方將軍會面時,李明山突然發難,殺死東方將軍,又要殺文局正,文局正被逼得跳了崖……」

  「什麼?!」葉允讓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響,她跳崖了,她,死了?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果她……他會有感覺的,他怎麼可能毫無察覺?

  她肯定不會有事!

  葉允讓定定神,恢復了平日的冷靜,要十分留神,才能聽出他聲音里那絲不易覺察的顫抖:「她,文局正怎麼樣了?」

  「李明山跟邱夫人在山上找了有兩刻鐘,沒找到。」內衛低聲道,「緊跟著葉淮就來了。」

  他想起當時那遮蔽天地的血色,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葉淮,他真是,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所有人都被他殺了,小人中箭受了重傷掉進淮水,被衝出去幾十里,這才撿了一條性命……」

  「文局正呢?她怎麼樣?」葉允讓根本沒心思聽他說其他的事,立刻打斷了他。

  「不知道。」內衛低聲道,「小人被衝到了乾州附近,後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葉允讓失望地攥緊了拳頭,另一名內衛連忙說道:「小人來的時候,淮南那邊也還在找文局正。」

  那就是說,並沒有發現……也就是說,她肯定還活著!葉允讓心中一喜,正要再問,又聽內衛說道:「聽說葉淮還下了鎮南王諭,說能找到王妃的,賞黃金萬兩,提供線索的,上黃金千兩。」

  「王妃?」葉允讓大吃一驚,「他們什麼時候成的親?」

  「似乎沒成親,」內衛窺探著他的臉色,大著膽子說道,「聽說淮南那邊的官民也很吃驚,事先並不知道有這麼一位王妃。」

  葉允讓心中突然生出一絲希望,她應該並不想嫁給葉淮,所以淮南人都不知道這回事,是葉淮強迫她的,她心裡肯定還念著他,一定是這樣的!

  這個想法讓他莫名地安心下來,追問道:「是誰指使李明山暗算文局正?」

  「李明山說,他說,」內衛猶豫著,低聲道,「是皇后。」

  皇后!果然是她。葉允讓沉默著,半晌才道:「傳朕密令,各處內衛立刻趕往淮南,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文局正!」

  皇后。葉允讓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是滿目的狠戾,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