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唯有一死

  文晚晚在昏沉和清醒的邊緣掙扎著,耳邊不斷傳來模糊的低語聲。

  「怎麼還沒醒?你說過最多一個時辰就醒的,你是不是動了別的手腳?」文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

  「路太遠了,到處又查得嚴,我不得不多加了點劑量,不過你放心,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就能醒了。」跟文柚對話的婦人,聲音聽上去有些熟悉。

  「你……」文柚似乎在哭,「你是不是害了她?」

  婦人哂笑一聲,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陛下費盡心機,出動淮南近千內衛配合,才能接文局正回京,我難道不想活了,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害她?」

  頭腦中遲鈍的感覺漸漸消失,記文晚晚想起了暈倒之前最後的記憶,她低頭去看櫃檯上的首飾,文柚湊近了,袖子忽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嗅到一股濃郁的香氣,跟著失去了知覺。*

  身體一直在搖晃,文晚晚閉著眼睛,猜測自己應該是在一輛疾馳的車上,趕往淮北。

  文柚在大雨中突然出現,果然並非偶然,她是奉了葉允讓的命令,配合淮北的細作來劫持她,可那時候高恕就在門口守著,匯珍齋的各處門戶都有夜月守衛,她們又是怎麼在夜月的緊密監視下帶走了她?

  肯定還有別的事情,她沒留意到的事,須得弄清楚。

  文晚晚閉著眼睛,裝作依然昏迷的模樣,一動不動。

  文柚還在哭,抽抽噎噎的:「你說的好聽,可她怎麼還不醒?」

  「行了,好容易給你改換好了裝束,你再哭哭啼啼的,就要露餡了!」婦人有些不耐煩,「你也知道,陛下肯讓你回去,都是看在文局正的面子上,你要是壞了事讓淮南兵發現了破綻,那我就沒法子帶你走了!」

  文晚晚突然聽出了這個聲音,是邱宮人。

  她還是大意了,以為有高恕在附近,以為憑著自己對葉允讓的了解,應該能夠應付,沒想到就在城中,在夜月的眼皮底下,葉允讓還是帶走了她。

  事已至此,那就只能見機而行,她不能白白走這一遭,假如不得不去淮北走一遭,她也一定要知道全部的毒物,告訴葉淮。

  文柚的哭聲終於停了,文晚晚覺得額頭上有點溫溫的熱,文柚拿溫熱的布巾給她擦著,嘆著氣在她耳朵邊上說道:「好妹妹,我既盼著你醒,又怕你醒,好妹妹,你別怪我,我也是沒法子……」

  文晚晚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這個姐姐啊。

  邱宮人不陰不陽地笑了下,道:「好人做不了,壞人又做不徹底,不上不下的,我都替你難受。」

  文柚半晌不曾言語。

  車裡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車外的雨聲淅淅瀝瀝的,比她在匯珍齋的時候小了很多,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她又被帶到了哪裡。

  又過許久,車窗上輕輕一叩,一個壓低了的男人聲音在外面說道:「東方將軍已經就位,讓我們加快行程!」

  東方將軍,難道是禁衛軍的東方明?他也來了淮南?文晚晚心裡想著,又聽那男人說道:「附近所有州縣的出入口都已封閉,鄉下也到處設了臨檢,今夜不能停,須得儘快進山。」

  進山,文晚晚在腦中回憶著淮南的地形,那就只能是千靈山。大路上處處都在葉淮的控制下,唯有千靈山地形複雜,橫跨淮水,連接淮南淮北,只要躲進山里,才有希望瞞過葉淮,逃回淮北。

  她得想法子留下線索,讓葉淮知道她走了哪條路。

  又聽邱宮人說道:「趁著葉淮還沒回來,抓緊時間讓內衛把所有的障眼法都放出去,引開高恕!」

  障眼法?文晚晚急急思索著,她布下了什麼障眼法?

  男人答應一聲,關了車窗,此後文柚又嘟囔了幾句,邱宮人卻沒有回應,車子始終趕得很急,在急迫的雨聲中搖晃著顛簸著,飛快地向前走。

  文晚晚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讓邱宮人知道她醒了,這樣,她說不定還能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於是便一直閉著眼睛裝作昏迷的樣子,文柚斷斷續續哭過幾次,絮叨著跟她賠罪,又餵她吃了些參湯,邱宮人像是有心事的模樣,始終沒再開口。

  又不知過了多久,文晚晚聽見了綿長的呼吸聲,文柚和邱宮人都睡著了,她試探著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車裡黑漆漆一片,已經是深夜了。

  她警惕著邱宮人的動靜,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忙向身上摸了一遍,不由得皺了眉。衣服換過了,胸被束得緊緊的,一件頭面首飾都沒有,雖然看不見,但文晚晚覺得,邱宮人大概把她裝扮成了男人。

  她想了想,抓住裡衣一用力,撕開了一條口子。

  雨還在下著,掩蓋了撕衣服的聲音,文晚晚盯著邱宮人,一點點將衣襟撕成細條,用打絡子的方法,摸索著編出了一個小小的「文」字,貼身藏在懷裡。

  還想再打時,靠在車壁上睡著的邱宮人突然動了一下,文晚晚立刻停手,許久,邱宮人慢慢坐直了,把車窗推開一條縫,向外面問道:「什麼時辰了?」

  「丑初一刻。」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小心些,五里外有臨檢。」

  邱宮人應了一聲,合上了窗。

  邱宮人再次睡著後,文晚晚摸索著又編了幾個「文」字,倦意上來,漸漸也睡著了。

  第二天又是被文柚的哭聲驚醒的,文晚晚沒有睜眼,就聽邱宮人低聲叱道:「你安生些,馬上就要過關,有什麼差池別怪我手狠!」

  文柚很快停住了哭聲,又過一會兒,雨聲夾雜著嘈雜的說話聲,走動聲在四周圍響了起來,車子越走越慢,最終停了下來,一個男人在外面喊道:「站住,從哪裡來的,往哪裡去?拿告身來核驗!」

  文晚晚屏住了呼吸,看來,這就是那個男人說的臨檢了,她得想法子脫身。

  吱呀一聲,車門打開了,雨聲一下子衝進耳朵里,邱宮人打著淮南的鄉談說道:「我帶兒子回娘家,就在山背後的大枯樹莊楊家,兒子淋雨傷風睡著了,告身我正好帶著哩!」

  她窸窸窣窣開始取告身,文晚晚呼一下坐起來,睜開了眼睛。

  車外看著像是哪個村莊的入口,泥地上站著個幾個披蓑衣的漢子,看模樣應該是里正保長之類,文晚晚急急說道:「快通知鎮南王殿下……」

  話一出口,立刻嚇了一跳,她的嗓子又粗又啞,而且一個字也聽不清楚,活像個傷風嚴重的男人。

  邱宮人一把拽住了她,道:「你病成這樣,快別說話了,趕緊睡吧。」

  她的手借著袖子的遮掩,扣上了她的脈門,文晚晚不準備理會,有葉允讓的旨意,邱宮人絕不敢殺她,可是很快,一個跟車的婆子探身進來,眼睛盯著她,伸手抓住了文柚。

  文晚晚看著她,沒再說話。說到底,她還是不能狠心到完全不顧文柚的死活,想必葉允讓就是算到了這點,所以才讓文柚一直跟著。

  檢查的漢子大概是覺得情形有些古怪,往跟前又走了幾步,挨個打量著車裡的人,問道:「告身呢?」

  「有有有!」邱宮人很快取出告身,「官爺,這是我的,這是我兒子的,這兩個是我家裡幫忙幹活的……」

  文晚晚心思一轉,立刻大聲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邱宮人連忙來給她拍背,她趁勢往車外一撲,朝泥地上吐了口口水。

  男人嫌棄地皺著眉頭,拿著告身看她,念了起來:「……大男,牛大福,年十八,面黃無須。」

  果然把她扮成了男人。文晚晚迅速向四周一望,她坐的是輛驢車,前後不遠不近跟著幾個漢子,不知道是不是邱宮人的同夥,又不知道暗中還躲著多少內衛。文晚晚低頭向地上又吐了口口水,縮回了車裡。

  漢子很快驗完告身,又問了幾句大枯樹莊的情形,這才放她們進村,車門重又關上,文柚哭著來拉她:「妹妹,你可算醒了!」

  「文局正應該早就醒了。」邱宮人幽幽說道,「前面路還長,我們最好還是同心協力,都平平安安地活著最好,文局正,你說呢?」

  文晚晚慢慢地坐起身來,問道:「剩下的毒物呢?」

  邱宮人道:「我只是個跑腿辦事的,什麼都不知道。」

  「邱姐姐,陛下要你帶回去的,應該是活著的我吧?」文晚晚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姐姐應該也活不了吧?那件東西若是我拿不到,決不會活著跟你回去。」

  邱宮人臉色變了幾變,半晌,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連環方勝遞過來,道:「陛下只給了我這個,還有一封在東方將軍手裡,要等文局正到淮北以後才能給。」

  「不,你告訴東方明,我立刻就要。」文晚晚拿過方勝拆開了,淡淡說道,「不然,我寧死也不回淮北。」

  「文局正就不顧惜你姐姐的性命了嗎?」邱宮人威脅道。

  文柚白著臉看著文晚晚,文晚晚也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我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別的,自然也不會顧惜,邱姐姐最好立刻派人知會東方明一聲,我等著答覆。」

  她不再理會邱宮人,只打開車窗,接了點雨水塗在信紙上,又看見了兩個名字:犻魚膽,離厭蘿。

  窗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漢子跑過來,隔著窗戶向邱宮人低聲說道:「青、雲二州失守,前路斷了,那人已經追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