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府中要辦喜事了

  竹葉渡雖然以竹葉為名,兩岸其實並沒有多少竹子,更多的是夾岸叢生的蘆葦,此時葉子都已金黃,大朵大朵雪白的蘆花夾在無邊無際的黃葉子中間,望過去直讓人錯覺是春日裡繁花盛開。

  葉淮望著清而淺的水面,向跟隨的竹葉渡里正問道:「往年雨水多的時候,這裡能行船嗎?」

  里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大團大團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頭頂,含著滿滿的水意,似乎隨時都會落下大雨。里正心裡猜度著他的用意,口中答道:「五年前的夏天連著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雨,那次水位漲高了十幾寸,河面也寬了一倍多,當時是能行船,不過都是些撈蝦的小船,坐不了幾個人,除了那次之外,這些年還沒有漲過那麼大的水。」

  葉淮轉頭看向西北方向連綿不絕的千靈山,又問道:「山裡頭能行人的路徑多不多?」

  里正忙道:「那邊不是小人管轄的地方,小人不太清楚,不過以前聽人說過,淮北那邊的百姓有時候會從山裡過來這邊採藥。」

  葉淮看了許久,眉頭始終不曾舒展開。

  傍晚時下了小雨,雨絲細的很,落在水面上激起的漣漪並不明顯,隊伍沿著堤岸往千靈山的方向走著,裴勉拍馬追上葉淮,勸道:「下雨了,王爺要麼就近歇宿吧?」

  「這麼點小雨,不妨事。」葉淮看著水面,神色肅然,「傳令沈玉山,再往竹葉渡加派五千兵馬,淮水大營去往竹葉渡的沿途增設烽火驛站,一旦有變,確保烽火一刻鐘內,快馬半個時辰傳到淮水大營!」

  裴勉拍馬剛走,又聽葉淮在後面叫他:「傳我的話,把竹葉渡兩岸的蘆葦都砍了!」

  裴勉一時猜不透他的想法,只答應著,急急下去安排。

  葉淮催馬繼續往前走著,突然有種直覺,葉允讓能容忍周去疾一直拖延著不出兵,說不定,就是在等著這場雨。

  第二天下午趕到千靈山時,雨還是沒停,雖然依舊是毛毛細雨,然而不歇氣地下了一整天,地面上的泥土已然泡得軟了,車馬走過時,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泥印子。

  葉淮一撩長腿下了車,站在山口營寨的台階上,負手看著四周圍陡峭的山勢,沉吟不語。

  「二郎。」遠處傳來一聲喚,不多時,葉景濂的身形從松柏的枝葉間顯露出來。

  他山居閒散,此時披著銀針蓑衣,腳踏謝公屐,身後只跟了兩個小童,一個侍衛,遠遠向葉淮說道:「下著雨,怎麼這時候來了?」

  「山里情形複雜,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葉淮道,「二叔要麼回府去吧,再過一陣子,這裡說不定就要變成戰場。」

  葉景濂很快走到了近前,微微一笑,神態瀟灑:「千靈山這麼大,總不見得處處都有戰火,我在山裡自在慣了,眼下還不想回去。」

  葉淮也不多勸,點頭道:「二叔覺得自在就好。」

  他下了台階,邁步往營寨里走去,葉景濂見他走過的地方腳印比起別人都要淺許多,微微一笑跟上來,道:「周去疾不是駐紮在青州嗎?二郎覺得,他會往千靈山這邊來?」

  「不好說。」葉淮淡淡道,「淮北軍不擅長水戰,況且水戰畢竟不好打,天氣也一天比一天冷了。」

  葉景濂思忖著,道:「山路崎嶇狹窄,若是取道千靈山的話,只適合用小股奇兵,躲過山中幾個營寨出山,趁著淮路州和連州的駐軍沒趕到,強攻拿下富水郡,但這樣的話,即便攻下富水郡也是孤城一座,前面有淮路州駐軍,後面又有連州兵和山中這些營寨,孤軍深入,不過是你的盤中餐,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如果借道千靈山,拿下富水郡,再攻下定平關,就能連通梧州,」葉淮微微眯了丹鳳眼,在腦中勾勒出淮南的地圖,「梧州駐軍和淮南衛所兵都集結在玉興關,若是洞夷分出一股人馬躲過耳目趕到定平關,就能跟富水郡的淮北軍匯合,在西南連成一條線,那就不是我一時半會兒能吞掉的了,到那時候,千靈山幾個營寨反過來就要腹背受敵,一旦營寨有什麼閃失,小皇帝的兵馬就能從乾州越過千靈山,直接插進淮南腹地,到時候形勢如何,就不好說了。」

  葉景濂眉心微動,半晌才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想的淺了。」

  葉淮道:「淮南在兵力上始終是吃虧,比不得小皇帝人馬充足,我不得不想得深些。」

  葉景濂笑了下,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太妃近來安好否?」

  「太妃安好。」

  「我聽說疏影丫頭做錯了事,被你發落去了武鄉?」葉景濂嘆道,「武鄉一水之隔就是乾州,萬一打起來,太妃怕是又要牽腸掛肚了。」

  葉淮微哂一下,沒有理會。

  葉景濂知道他不是不肯鬆口讓林疏影回來的意思,便也沒再多說,只道:「你的身體怎麼樣,我聽說前不久又發作了一次?」

  「死不了。」葉淮淡淡說道。

  葉景濂微微皺了眉,低聲道:「算起來比上次又早了幾天,如今已經是九月下旬,二郎,你小心些,最好讓裴老大夫隨行。」

  「我安排完這邊的事就回王府,要不了多久。」葉淮道。

  葉景濂稍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問道:「文姑娘近來可好?」

  「她很好。」葉淮的聲音忽地軟下來,眼中閃過了一脈溫情。

  葉景濂看著他的模樣,微微一笑:「看來府中不久以後就要辦喜事了。」

  葉淮瞥他一眼,沒有否認。

  到夜裡時雨勢轉大,亦且響起了悶雷聲,葉淮半夜裡睡不著,推窗看著屋檐下連綿不絕的雨滴,心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高恕!」葉淮揚聲叫道。

  窗外人影一動,高恕披著蓑衣,一身水汽地出現在窗前:「王爺。」

  「帶上夜月,立刻回府,」葉淮沉聲道,「在我回去之前,寸步不離地守著文姑娘,不得有任何閃失!」

  高恕自擔任侍衛統領以來,從不曾離開過葉淮,此時突然聽見這個吩咐,驚訝之餘不免分辯道:「可是王爺,夜月都走了的話,你身邊就只剩下普通侍衛,太不安全了!」

  「我在軍中,若是對方能越過各處營寨近我的身,便是有夜月在,也於事無補。」葉淮神色肅然,「立刻起程回府!」

  「王爺!」高恕一咬牙,跪倒在泥水地上,「如今大戰在即,暗中不知有多少耳目盯著王爺,夜月的存在就是為了護衛王爺,屬下萬萬不能在這時候帶走夜月,請恕屬下不能從命!」

  「王爺!」住在隔壁的裴勉披散著頭髮匆匆趕來,急急說道「夜月共有五百人,若是王爺實在擔心文姑娘,不如讓副統領趙銳之帶兩百人回府護衛文姑娘?鎮南王府防範嚴密,淮路州各處又有駐軍拱衛,只要王爺安然無恙,文姑娘在府中肯定也不會有事,若是王爺不顧自己的安危,文姑娘只怕也不能放心!」

  趙銳之應聲站出來,也勸道:「王爺,外面危機四伏,夜月萬萬不能全部離開王爺!」

  葉淮眯了眯丹鳳眼,沉吟不語,半晌才道:「趙銳之帶兩百人留下,高恕,你帶三百名夜月回府,即刻啟程!」

  高恕還想再說,咔一聲,葉淮關上了窗,裴勉情知葉淮主意已定,只得小聲向高恕勸道:「高將軍放心,等這邊安排妥當,我一定會勸王爺儘快回府。」

  高恕就算是再不放心,也只得罷了,匆匆安排好去留的人手,待上路時,不免又向趙銳之再三叮囑道:「你重任在肩,千萬留神,一定要守好王爺!」

  「高統領放心,」趙銳之慨然說道,「哪怕我粉身碎骨,也絕不會讓王爺有任何閃失!」

  雨聲依舊淅瀝瀝地不曾停歇,葉淮合衣躺在床上,聽著外面夜月撤離時雜沓的腳步聲,覺得心中那點莫名的不安越來越濃,忽地推開被子,重又坐了起來。

  也不知道州府那邊有沒有下雨?

  第四天時雨還是沒停,無數細細的流水從高處流下來,匯成一股股流進淮水,原本澄清的河水變得渾黃起來,打著泛白的浪花,沿著山中河道向山外流去。

  「要是再這麼下上幾天,山中各處就要斷路了,」葉景濂給葉淮斟上一杯松葉茶,道,「糧食補給,乃至生火都成問題,好處是淮北軍要想偷襲,也沒什麼可能。」

  葉淮只是望著窗外出神,沒有回話。

  葉景濂也不在意,閒閒地飲著茶,向邊上的侍女吩咐道:「去點個熏籠來,潮成這樣,衣服都該烘烘了。」

  葉淮回過神來,看著滿屋子或站或坐的侍女,皺皺眉頭站起身來,正要出去時,裴勉匆匆趕來,沉聲道:「王爺,黃將軍急報,洞夷集結兩萬人,進攻玉興關!」

  「王爺,淮路州急報!」趙銳之一身雨水走過來,「周去疾強攻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