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求我

  高恕站在邊上,低聲向葉淮稟奏道:「……半路上和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在茶館裡吃了兩杯茶,是什麼梅絲金橘茶,那婦人還請文局正給她繡帕子。」

  葉淮輕笑一聲,道:「她這是又攬了活計?也不嫌累。」

  裴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唇邊含著笑,眼中也含著笑,丹鳳眼的眼梢微微挑起,就好像已經看見了心裡念著的人似的,有無限的歡悅,裴勉認識他十幾年,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那淡淡的一句話,包含著無限的寵溺,裴勉突然想到了林疏影,沒來由的,就覺得心裡有些難過。

  情緣深淺,可真是,半點由不得人。

  緊跟著,他就聽見高恕提起了林疏影:「文局正從茶館出來時,被表姑娘攔下了。」

  裴勉心裡一緊,連忙看向葉淮,就見葉淮長眉一揚,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她又鬧什麼?」

  「沒有,」高恕連忙解釋道,「表姑娘從老太妃那裡偷到了藥,托文姑娘帶給王爺,還讓文姑娘不要告訴王爺。」

  裴勉鬆了一口氣,忙道:「拿到藥就好了,有了藥就能倒推出藥方,這次真是多虧了林姑娘。」

  「呵。」葉淮一臉冷淡,「她這副心機,也算是九曲迴腸了。」

  果然,只要不喜歡,不管怎麼做,都只是錯。裴勉生平頭一次覺得葉淮此人心冷意冷,十分不近人情,由不得說道:「林姑娘自幼便在府里,照顧太妃,盡心幫著王爺,十幾年來妥帖周全,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王爺又何必如此?」

  葉淮有些意外,看著裴勉,眉頭皺了一下,道:「怎麼,她有什麼好處到你這裡,讓你這般替她說話?」

  「我,」裴勉一時語塞,笑了笑轉開了臉,「林姑娘不會,屬下也不敢。」

  高恕突然說道:「王爺,文局正回來了,屬下告退!」

  她回來了?葉淮眼睛一亮,不覺便站起身來,走去了大門口。

  羊腸小道上,文晚晚提著菜蔬,拿著包袱,腳步輕盈地往這邊走過來,遠遠看見葉淮站在門內,下意識地抬眼向他一笑。

  葉淮瞧見了,俊逸的眉眼一下子便飛揚起來。

  他不由得便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出去迎她,斜刺里卻突然殺出一個吳氏,一把拉住了文晚晚:「丫頭,你聽說了嗎?」

  葉淮滿肚子的高興頓時都變成了不痛快,站住橫了吳氏一眼,好個多事的婦人!

  文晚晚見吳氏滿臉焦急,忙問道:「怎麼了,吳嬸子?」

  「唉,都是縣老爺鬧什麼新文嘛,」吳氏嘆著氣說道,「說是這幾天縣裡有大事,各處都要清理整頓,街上的賭館、花樓都不准開張,說是有傷風化,王虎沒得工上,見天在家裡吃酒鬧事,昨兒夜裡吃醉了,按著小燕非要……」

  她說到這裡,卻又猶豫著不往下說,文晚晚不免追問道:「小燕怎麼了?」

  「唉,你是沒出門子的姑娘家,這話也沒法跟你說,」吳氏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道,「王虎那個挨千刀的,小燕還不到十一,他就,他就非逼著要跟小燕,圓房……」

  文晚晚先是臉上一紅,跟著胸中一股子怒氣怒騰騰地上來,脫口罵道:「這混蛋!」

  「誰說不是呢!」吳氏心裡一酸,抹起了眼淚,「昨兒夜裡小燕急了,咬爛了他的舌頭,被他毒打了一頓,到現在還下不了床,剛才王婆子在外頭跟人說,要是小燕再不聽話,就把她賣到花樓去,這孩子,怎麼這麼命苦!」

  文晚晚心裡憋著一股子火氣,咬著牙問道:「小燕的爹呢,王家這麼欺負人,他也不管嗎?」

  「今兒一早我跟你高婆婆過去她家裡給她爹送了信,」吳氏抹著眼淚說道,「她爹還沒說話,她那個後媽先就跳出來說,人是王家的媳婦,圓個房天經地義,她那個沒囊性的爹立刻就不說話了,這真是,有了後媽就有後爹,這孩子怎麼這麼命苦!」

  文晚晚慢慢吐著氣,壓住心裡的怒火,問道:「吳嬸子,你來找我,是為什麼?」

  「我想著你識文斷字,是個有主意的,」吳氏滿臉期冀地看著文晚晚,「你又跟李捕頭也說得上話,要麼你幫著想個法子救救那孩子?我們幾個沒用的老婆子商量了一天,也沒個主意,只好來找你。」

  文晚晚思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嬸子,這事只怕不好讓李捕頭出面,說到底,小燕也是王家寫了婚書買過來的,李捕頭是公門裡的人,要是他強出頭,只怕王虎反而要拿著婚書反咬他一口。」

  「那可怎麼辦?」吳氏一下子就急了。

  「嬸子讓我想想,」文晚晚輕輕拍著她,柔聲安慰道,「我們再想想,肯定能想出辦法。」

  「哎,」吳氏眼巴巴地看著她,「好孩子,我就說你是個有主意的,肯定能想出辦法。」

  文晚晚點點頭,心裡卻沉甸甸的。她能想出什麼辦法來?連她自己也都困在網裡,怎麼也逃不出來。

  不過,她抬眼看向王家的院子,那是小燕,那個送她風箏,可憐又可愛的孩子,她一定要想出辦法,救她出這個火坑。

  回到院裡時,葉淮站在檐下,皺著眉頭問她:「又在外面嘀嘀咕咕地跟人說什麼?老半天也不回來。」

  「你的藥,」文晚晚把包袱遞過去,道,「你表妹托我帶給你的。」

  葉淮鼻子裡哼了一聲,淡淡說道:「我知道。」

  林疏影肯定知道他的人就在附近監視,所以才敢放心把藥給她,若是她不攬功,如實向他坦白,林疏影就占了功勞一件,若是她私心裡想攬功勞,不肯照實說,他肯定也會知道,心裡自然會記她一筆。

  計謀雖然簡單,但是管用,不過,他最不喜歡林疏影的,就是這一點。

  葉淮從她手裡拿過包袱,隨手扔給屋裡的裴勉,道:「拿回去琢磨琢磨,把方子弄出來。」

  裴勉雙手接住,看著包袱上白底紅梅的圖案,無聲地嘆了口氣。

  就聽文晚晚在外頭問道:「南舟,你得的什麼病?那天夜裡你的情形真是嚇人。」

  又聽葉淮輕描淡寫說道:「中毒。」

  事涉機密,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鎮南王身中奇毒,性命危在旦夕,整個淮南的局勢只怕又要生出變故,裴勉心中一凜,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公子!」

  葉淮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心裡有數。」

  文晚晚大吃一驚,脫口問道:「你,中毒?」

  「不錯,」葉淮在椅子上坐下,伸開了兩條長腿,「中毒。」

  他眼皮一撩,帶著幾分試探和期待,問道:「怎麼,嚇著你了?」

  「不是,」文晚晚微微蹙著眉,順手拖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輕聲問道,「既然是中毒,為什麼不早點吃藥?為什麼拖到今天?我看你這幾天飯吃的不好,夜裡也總是很晚才睡,應該還是沒好,為什麼不早點吃藥呢?」

  葉淮看著她,她蹙著眉頭,紅潤的嘴唇微微抿著,一雙眸子亮亮的,盛著不加掩飾的關切,有幾縷頭髮落下來,撩在她毛絨絨的長睫毛上,弄得葉淮的心,跟著癢了起來。

  於是抬手,輕輕將那幾縷頭髮撥過去,又掖在她耳朵後面,輕聲道:「沒什麼大事,這麼多年,我都習慣了。」

  文晚晚原本要躲,突然又怔住了,皺著眉頭問他:「已經很多年了嗎?」

  「八年了。」葉淮垂著眼,輕聲問她,「怎麼了?」

  「每次發作都這樣嗎?」文晚晚想著那夜的情形,眉頭越皺越緊,「這麼多年,你是怎麼忍下來的?難道,就沒有醫治的法子?」

  「就算忍不下來,又能怎麼樣呢?」葉淮心裡愜意到了極點,向著她淺淺一笑,「不說我的事,剛才你在外頭跟人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

  他左頰上那個酒窩又出現了,文晚晚心想,原來他心情好的時候,是這般模樣,於是向著他靠近了些,輕聲道:「南舟,小燕遇到了坎兒了,我想幫幫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的聲音軟軟的,像輕緩流淌著的水,葉淮不由得就順著問了下去:「什麼事?」

  「王虎要……」文晚晚差點說出口,臉上一紅,忙改了口,「他欺負小燕,我想著,該怎麼把小燕救出那個火坑才好。」

  葉淮見她羞澀著不肯說出口的模樣,立時就明白了,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不用管了,我來。」

  他雖然不是什麼行俠仗義的人,但,那小丫頭好歹送了他一隻風箏,好歹那風箏,是他親手修好了的,他葉淮,對劃在自己範圍內的人,從不允許別人動一指頭。

  「你別殺人。」他眼下的神色,和那晚殺人時一模一樣,文晚晚心裡一緊,拉住了他的袖子,「王虎不比那些沒來路的人,萬一被官府追查出來,你就麻煩了。」

  葉淮看著她,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擔心我?」

  文晚晚連忙抽出手來,低聲道:「不是,為那種人,犯不上。」

  葉淮身子向她傾過來,聲音越來越低:「放心,查不到我頭上,就算查過來,大不了一齊殺了。」

  他的語氣,輕柔中卻透出殺意,文晚晚心想,他到底殺過多少人?怎麼能把殺人說得這麼輕描淡寫?由不得搖搖頭,道:「就算殺了王虎,小燕也還是王家的媳婦,照樣要受欺負。」

  「那就連那個老婆子一起殺了。」葉淮道。

  「殺了王婆,也還有王家的族人,殺得完嗎?」文晚晚無奈地看著他,「我想來想去,最好是讓王家休了小燕,這樣她才算徹底解脫。」

  她思忖著,抬眼去看葉淮:「南舟,你說,王虎跟他老娘,要怎麼才會休了小燕?」

  她嬌嬌軟軟的,沉思中透露著依賴的模樣可愛極了,葉淮心中一盪,不覺向她又靠近了一些:「求我,我給你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