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橘(加更)

  茶館裡,茶博士拿著水牌,殷勤問道:「兩位客官吃什麼茶?」

  文晚晚便去問那婦人:「姐姐吃什麼茶?」

  「我什麼都吃,不挑。」婦人笑吟吟地看著她,「不過有人跟我說,姑娘從前很喜歡吃加了梅絲的金橘茶,不知道對不對?」

  金橘茶?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那帶著微微酸澀的甜茶味道突然就浮上了心頭,文晚晚看著她,許久,才慢慢點點頭:「似乎有點印象。」

  「要麼就吃這個茶?等吃過了,印象也許就更深了。」婦人向茶博士吩咐道,「點兩盞加梅絲的金橘茶。」

  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既然用翠鐲引她進了茶館,又怎麼可能只是為了請她吃一杯茶呢?只是不知道,她是誰的人。文晚晚思忖著,看向那婦人手腕上露出的翠鐲,說道:「姐姐,你手上的鐲子,我看著十分眼熟,有點像我從前戴過的鐲子。」

  「鐲子麼,並不是我的,」婦人微微一笑,袖子滑下來,掩住了鐲子,「以我的身份,也不配戴它,只不過主子有令,讓我暫時保管,代為尋找它的主人。」

  她的主子,是誰?她原想再看看那鐲子,她卻掩住了不肯給看,這樣故弄玄虛,誰知道這鐲子是真是假?文晚晚移開目光,淡淡說道:「是麼?」

  「是呢。」那婦人忽地抬頭,道,「姑娘,茶來了。」

  微黃的茶湯里泡著一顆金橘,幾根梅絲,茶博士高高掂起長嘴壺,往茶盞中倒出一朵小小的湯花,那婦人端起自己面前那盞,意味深長地說道:「阿晚,吃完了茶,把金橘留給我。」

  阿晚,吃完了茶,把金橘留給我。文晚晚突然覺得一顆心像是被誰抓住揪了一下,既是疼,又是空。

  無數片段凌亂地划過眼前。微黃的茶湯冒著熱氣,半遮住對面男人的臉,他拿著茶匙,笑嘻嘻地跟她說:「阿晚,吃完了茶,把金橘留給我。」

  她卻拿小叉子叉住,自己吃了,吃吃地笑著:「吃剩下的東西,怎麼好給別人?」

  是誰?是那個跟她一起烤栗子,給她剝栗子吃的人嗎?他是誰?

  後腦上又是一陣疼,文晚晚抬手捂住額頭,定了定神。

  難道,她曾經有過這麼親近的人,還是個男人?

  「你是誰?」文晚晚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微甜的茶味在舌尖散開,她的聲音卻是澀的,「誰讓你來找我的?」

  對她的事知道的那麼清楚,是為了幫她?還是想引她上鉤,尋機會殺她?

  「姑娘,」婦人忽地抬高了聲音,「你頭髮散了,我幫你收拾一下。」

  她站起身,從對面的座位移到她邊上,抬手從頭上取下一把鎏金梳子,就要來給文晚晚抿鬢角,文晚晚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止,就聽婦人聲音極低地在她耳邊說道:「姑娘,附近有人盯梢,姑娘的住處內外也都有人把守,小的尋了許多機會都沒法子跟姑娘說上話,不得已才撞了姑娘,引姑娘到茶館裡來,請姑娘恕罪。」

  「誰讓你來的?」文晚晚低聲問道。

  「陛下。」那婦人吐出這兩個字,立刻閃身退開,端詳著她的模樣,笑道,「好了,剛剛溜下來的頭髮都梳上去了。」

  文晚晚怔怔地坐著,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皇帝。大費周章來找她。知道她與親近的人說的話。曾經想納她為妃。

  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男人,難道是,皇帝?

  可為什麼,她又被送到了淮南,賜給了葉淮?

  既然已經送她來了這裡,為什麼,現在又要找她?

  婦人等了許久,始終等不到她的回答,於是伸手將她面前的茶盞推了一下,笑道:「姑娘吃茶,再等一會兒就涼了。」

  她伸手時,衣袖縮上去,又露出那個翠鐲,像是要讓文晚晚看得更仔細些似的,這次她一直沒有縮回手,一直把那鐲子放在文晚晚眼前。

  文晚晚看了又看,沒錯,貴妃鐲,綠水底子,長條的一端顏色深,另一邊顏色稍稍淺一些,飄著幾縷深綠色,的確是她當掉的那個鐲子。

  文晚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這鐲子,倒像是我那個。」

  「我聽說,」婦人縮回手,笑道:「這鐲子是一塊玉料上取了一大一小兩塊,大的做了鐲子,小的做了扳指,如今扳指的主人,想要接鐲子的主人回家,就是不知道鐲子的主人是什麼心思?」

  回家,可,哪裡才是她的家?文晚晚恍惚了一下,回過神時,搖了搖頭:「天下的東西,有相似的,也有冒充的,我眼拙,就怕錯信了人,召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這幾個字她說的極輕,婦人的臉色變了變,跟著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送到了她眼前:「我聽說姑娘針線活極好,能不能請姑娘幫我做條帕子?像這條帕子的大小就行。」

  文晚晚垂目一看,帕子的一角,用淡藍絲線繡著一個「柚」字。

  文晚晚一顆心砰砰地跳了起來。她認得這字跡,是堂姐的。

  她小時候雖然不曾進過學堂,但母親認得字,曾手把手教過她,她被大伯收養後,也曾教過堂姐認字,頭一個教的,是她們的姓,「文」字,第二個教的,便是這個「柚」字。

  堂姐初學寫字,筆劃拙撲,木字上那一撇一捺,總是寫成短短一豎,那時她經常開玩笑說,堂姐寫的不是木,是川字上頭加了一橫。

  這字跡她不會認錯,是堂姐寫的。

  文晚晚慢慢地拿過帕子,沉聲道:「這帕子,是從哪兒來的?」

  婦人湊到近前,裝作在跟她說花色,壓低了聲音:「是扳指的主人讓小的拿來給姑娘的,扳指的主人還讓小的帶句話給姑娘:葉淮不可信,快逃。」

  文晚晚在混亂中,突然抓住了一條線索,搖了搖頭:「我不曾見過葉淮。」

  婦人怔了下,猶疑著說道:「可是……」

  「我也不曾信過葉淮,我只是被人盯著,逃不脫。」文晚晚留神觀察著婦人的神色,心裡越來越疑惑。

  假如她真是皇帝派來的人,假如皇帝真心要接她走,為什麼不公布她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派人找她?難道葉淮的勢力那麼大,即便是在淮浦,也讓皇帝如此顧忌?而且,皇帝怎麼會有堂姐的帕子?

  婦人見她神色肅然,忙道:「若是姑娘信得過小的,小的會安排人帶姑娘回京。」

  「不,」文晚晚搖搖頭,「我信不過你。有人要殺我,誰知道是不是你。」

  「那……」婦人一時語塞,還要再說時,就見文晚晚已經站起身來,作勢要離開。

  婦人連忙跟上來,急急說道:「姑娘若是信不過小的,那帕子的主人如今也在淮浦,請她跟姑娘說,行不行?」

  堂姐也在淮浦?文晚晚吃了一驚,她找大伯找了那麼久,毫無音訊,可堂姐,竟然也在淮浦?

  「姑娘,」婦人回身把茶錢往桌上一放,笑道,「我就住在茶葉街第二家,姑娘做好了帕子時,拿過來給我就行。」

  文晚晚看著她,猶豫不定,婦人忙又把那條繡著柚字的帕子在她眼前晃了下,笑道:「就是這個,到那裡就能看見了。」

  許久,文晚晚點了點頭:「好。」

  出得茶樓時,婦人在門前跟她告別,文晚晚獨自往家裡走去,剛走出兩步,路邊忽地走出來一個丫鬟打扮的,向著她福了一福:「文姑娘,我家姑娘在樓上等你,請你過去說句話。」

  堂姐?文晚晚心裡突地一跳,抬頭一望,靠著街邊的二樓上打開了一扇窗戶,露出一個少女梨花似的半邊臉龐,分明是上次突然出現,管南舟叫表哥的那個。

  原來是她。文晚晚一陣失望,搖頭說道:「抱歉,我與你家姑娘素不相識,就不過去了。」

  她繞過丫鬟往前走,不多時,身後傳來一個嬌嫩的聲音:「文姑娘請留步!」

  林疏影緊走兩步追上來,看著眼前花枝一般的女子,強忍住心裡的酸意,溫聲說道:「文姑娘,突然打擾,甚是冒昧,不過我實在有急事相求,也就顧不得了。」

  這是怎麼了?上次那樣綿里藏針的,這次又這樣謙和。文晚晚笑了下,道:「姑娘客氣了,不過我本事有限,只怕幫不了你。」

  「並不是什麼大事,文姑娘肯定能幫。」林疏影淺淺一笑,向丫鬟說道,「把東西交給文姑娘。」

  丫鬟連忙奉上一個小包袱,雙手遞過來,恭敬說道:「文姑娘,就是這個。」

  文晚晚看了下,沒有接,只是笑著。

  林疏影見她不肯接,忙解釋道:「文姑娘別誤會,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這裡頭裝的是藥,給表哥治病的藥。」

  她微微蹙起了眉尖,輕愁無限:「我聽二叔說,表哥病得很厲害,我偷著從姑媽那裡拿到了這些藥,不過表哥對我有些誤會,如果我送去給他,他肯定不要,請文姑娘幫我交給表哥,就說,就說是二叔托你帶給他的,不要提起我。」

  不等文晚晚說話,林疏影拿過包袱往她手裡一塞,匆匆一福,轉身離開:「拜託文姑娘了,千萬別說是我給的!」

  文晚晚正要推辭,林疏影已經鑽緊了道邊的轎子,兩名轎夫抬起來,健步如飛地走了。

  文晚晚瞧著轎子,笑了一下。

  這姑娘,可真是能屈能伸,亦且有一副玲瓏心腸。

  轎子搖搖地往前走著,丫鬟青羅不解地向林疏影問道:「姑娘,你好容易才從老太妃那裡偷到了藥,為什麼不親自交給王爺,偏要讓那個女人攬這個功勞?」

  「你不懂。」林疏影低著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王爺他,肯定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