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殺了她(含入v公告)……

  窗外的月光很亮,蚊帳雖然放下來了,但透過細密的洞眼,依舊能看見床邊的地鋪。

  她背對著他合衣躺著,依舊是一條胳膊壓在被子外面,整個人提紋絲不動的,好像是睡著了。

  雖然是秋老虎的天氣,但夜裡地上應該還是很涼,葉淮有點後悔,當時她說打地鋪時,他怎麼竟答應了?

  卻在這時,忽然看見她動了一下。

  葉淮忍不住問道:「地上涼不涼?」

  「不涼。」文晚晚很快答道。

  她一直沒有睡著,還是有點怕,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手邊**黏糊糊的,趴著一隻癩□□。

  起初她怕吵到葉淮,便一動不動地躺著,假裝睡著,但心裡還是害怕,四周圍太安靜,越發覺得手邊涼涼的粘粘的,似乎有什麼活物正順著手腕,慢慢往上爬。

  他突然開口,聲音響起來,倒是將她的恐懼沖淡了一大半。

  於是文晚晚翻身面向著他,輕聲問道:「南舟,你有沒有特別害怕的東西?」

  特別害怕的東西?葉淮微微側著臉看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鎮南王府的孩子,沒有時間害怕。他們生在憂患之中,面前是殘忍狡詐的洞夷人,背後是一心想置他們於死地的朝廷,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他們不能害怕,只能向前,這個道理他很小的時候就懂了。

  月亮光白白的,透過蚊帳,文晚晚看見葉淮動了動,似是在搖頭。

  可真是有點孩子氣,躺在枕頭上搖頭,誰能看得見。

  她心裡想著,慢慢說道:「我從小就淘氣,極少有害怕的東西,小時候也並不怕癩□□,不過後來,反而怕了。」

  她小時候淘氣?葉淮想了又想,仍舊覺得無法想像。他倒是從小就跳脫頑皮,不僅不愛讀書,而且不守規矩,極難管束,所以林氏一直對他很失望,時常帶著幽怨向他感嘆:「你為什麼一點兒也不像你父親,不像你大哥?」

  可是她淘氣?葉淮想不出來。他輕聲問她:「既然一開始不怕,為什麼後來又怕了?」

  蚊帳外面是一片沉默。

  葉淮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卻突然聽見她開了口,聲音澀澀的:「我六歲時,我娘沒了。」

  六歲。葉淮眯了眯眼睛,他是不到四歲時,沒了父親。

  文晚晚一句話說完,喉頭哽得有些難受,便沒再開口,聽著蚊帳裡頭也是一片寂靜,她想著葉淮大約不會說什麼,有些微微的失望,卻在這時候,聽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已經足夠鼓勵她,把壓在心裡的事說出來。

  文晚晚輕輕咳了一聲,壓了壓洶湧的淚意,慢慢說道:「那天夜裡我給我娘守靈,外頭下著大雨,屋裡潮得很,我坐在棺材邊鋪的稻草上,困得很,又知道不能睡,一直強撐著……」

  葉淮閉上了眼睛,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是了,也是個秋天,母親哭得暈過去很多次,沒法主持大禮,祖母因為父親的死一直責怪母親,又因為傷心過度,也病倒了,最後一應事務都是大哥主持的,他那時候差兩個月滿四歲,乳母帶著他跪在靈前守夜,他只記得滿眼都是白汪汪的,滿耳朵都是哭聲。

  生離死別,並不曾放過哪個人,無論是宮女,還是王爺。

  葉淮低低的,又嗯了一聲。

  文晚晚深吸一口氣,眼淚從眼角滑下來,藏進頭髮里,她沒有擦,只慢慢地繼續說道:「後來我撐不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不知道哪裡爬進來了一隻癩□□,就趴在我臉跟前……」

  從那時候起,她開始怕癩□□,這東西與淒冷的雨夜,與人生第一次遭遇死亡緊緊連在了一起。就連此時,也好像一下子聽見了那夜連綿的雨聲,文晚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蚊帳掀開了,葉淮趿著鞋子朝她走過來,文晚晚連忙睜開眼睛時,葉淮在她身邊蹲下,一抬手,將身上披著的袍子蓋在了她身上。

  「不怕了。」他摸摸她的頭,聲音很輕,「生死之事,誰也免不了。」

  還真是個,完全不懂得怎麼安慰人的大少爺。文晚晚扯扯嘴角,想笑,又覺得鼻尖酸得厲害,心裡有些暖,可腦海里,又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好像有人,也曾這麼對她說過似的。是誰呢?

  這夜文晚晚睡得很沉,早晨醒來時,門掩著,葉淮卻不在,文晚晚胡亂挽了下頭髮,推門出去一看,葉淮正坐在檐下,聽見動靜時,回頭看了她一眼。

  天色陰沉沉的,襯得他一張臉越發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平日裡很淡的唇此時泛著微微的灰紫色,眼睛底下兩大片青黑,懨懨中透著一股子暴躁乖戾。

  文晚晚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不舒服?」

  葉淮一雙漆黑的鳳眸盯著她,沒有說話。

  大約是錯過了宿頭,昨夜她睡著後,他一刻也不曾合眼。反反覆覆想著從前的事,又想著與她相識以來的事,心頭一時寬一時緊,許多很久不曾有過的情緒紛至沓來,天還不曾亮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覺得兩邊太陽穴又脹又木,胸口也一股子煩亂噁心。

  這是毒發的前兆。

  在這個時候,他不想說話,也不想看見任何人。

  從前每到這時候,他都會獨自在密不見光的暗室中發瘋發狂,直到藥物發揮作用,壓制住毒性,隨後他會陷入長達一兩天的昏迷,但是這次,他沒有藥。

  葉淮不知道,這次毒發的情形會是什麼樣。

  藥在林氏手裡,葉淮並不打算回去求她,但他有點猶豫,該怎麼處置文晚晚。

  她是皇帝的人,而毒發時的他,是最脆弱的時候。

  雖然侍從們都在暗中保護,但,她跟他,畢竟是離得太近,萬一他看錯了她,就是萬劫不復。

  葉淮目光沉沉地盯著文晚晚,心中千迴百轉,該如何處置她?

  他的這些心思,文晚晚卻一無所知,快步走到近前,仰起臉端詳著他,滿臉擔憂:「南舟,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她的神色如此關切,葉淮強壓著滿心的煩亂,搖了搖頭。

  「讓我看看。」文晚晚說著話,抬手搭向他的脈門。

  葉淮是習武之人,脈門關乎生死,豈能輕易被人摸到?立刻便甩開了。文晚晚有些不解,柔聲道:「南舟,我只是想幫你看看脈象。」

  要讓她看嗎?

  她懂醫術,雖然她說自己醫術不高,但也許她沒說實話,只要給她摸過脈,他即將毒發的境況,也許她立刻就會發現。

  她雖然失憶,但大夫也說過,只要腦顱中淤血消散,她隨時都有可能恢復記憶——也許她現在已經恢復了記憶,只要發現他即將毒發,以她的聰明,自然能想出無數法子對付他。

  要讓她看嗎?

  葉淮眯著眼睛看她,她一雙眸子清澈透亮,倒映出他的模樣,天底下最純淨的水,也不及這雙眼睛的半分——要讓她看嗎?

  許久,葉淮慢慢地伸出手,送到了文晚晚面前。

  他決定,信她一次。

  文晚晚凝神聽著,眉頭越皺越緊:「南舟,你脈象亂的很,我學藝不精,只能摸出你肝鬱火燥,但又凝滯淤堵,我從沒見過這種脈象,南舟,還是請大夫看看吧?我感覺情況有點棘手。」

  她到底,有沒有看出他即將毒發?葉淮抽回手,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可是南舟,你……」

  文晚晚還想再勸,葉淮已經有些壓不住滿心的煩躁,快步走進了房裡。

  文晚晚看著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

  雖然她診斷不出他的病症,但能發現他情形很不好,但願他不是什麼大病症,不然就算她夜裡走了,也不能放心。

  早飯做好時,文晚晚敲了葉淮的門,沒人回應,到午飯時,房門依舊閉得緊緊的,窗戶也關著,裡面一丁點兒動靜也沒有。

  飯菜涼了再熱,熱了又涼,葉淮始終沒有出現。

  傍晚時文晚晚熬了疏肝解郁的草藥茶,猶豫了一下,到底又將助眠的藥物加了些進去,這些藥並不傷身,而且他現在的情形,如果能好好睡一覺,應該也是有好處的。

  她端著藥碗,叩著葉淮的房門叫他:「南舟,我熬了藥茶,你喝一點吧。」

  葉淮赤著上身躺著地上,沒有做聲。腦袋像是被緊緊箍了一個鐵箍,深入腦髓的疼,渾身的血液像要沸騰一般,燒得他滿臉滿眼都是赤紅,暴戾越來越壓不住,他能感覺到,即將陷入無意識的瘋狂狀態。

  「王爺,」一名侍從後窗跳進來,躬身稟報,「王太妃已經備好了藥,傳信請王爺回府!」

  葉淮扯了下嘴唇。很好,林氏還真是了解他的狀況,知道他毒發就在這幾天,想用藥逼他回去,回去由她擺布。

  「王爺,」又一名侍從跳進來,「早起時有可疑人物一直在附近探查,城中也有些異動,午時又有一隊人馬悄悄進城,似乎是禁衛軍中的高手,」

  禁衛軍,是皇帝的人?是衝著他還是衝著她?

  葉淮極力壓下翻湧的血氣,斷斷續續說的:「護好……她。」

  「王爺,」那侍衛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說出了口,「文局正私下雇了車,約好今夜子時過來接她。」

  僱車,子時,她要逃。

  經過了昨夜,她竟然還這麼對他?

  她種種溫存,原來都是騙他!

  滿身的血一下子沸騰了。舌根麻木著,弄得他的聲音也有些扭曲:「只要她上車,立刻殺了!」

  二更鼓悠悠敲響。

  文晚晚端著重新熱好的藥敲響了葉淮的門:「南舟,你怎麼樣了?讓我看看……」

  話音未落,門猛地被拉開,葉淮的臉突然躍進眼中。

  臉色煞白,嘴唇紫黑,一雙鳳眸卻是赤紅,整個人就像是剛從地獄裡闖出來的修羅,讓人不寒而慄。

  文晚晚嚇了一跳,不自禁地抬手向他額上摸去,擔憂地說道:「南舟,你真的病得很厲害。」

  葉淮一偏頭躲開,手中銀光一閃,軟劍橫在了兩人中間。

  目光卻落在她拿的那碗藥上,她要逃,她送來了藥,禁衛軍來了——她想毒死他,為了皇帝?

  尖刀剜心一般的疼,葉淮一字一頓問她:「給我的?」

  文晚晚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把藥碗送到他跟前,柔聲道:「你喝了藥睡一覺,應該會好些。」

  他的情況太糟糕,睡一覺有益無害。

  她還是,要殺他。葉淮恨到極點,伸手奪過藥碗,一把將她推出去,砸上了門。

  三更鼓響。

  文晚晚悄悄爬上後院牆頭,看著停在牆外的騾車,準備跳下。

  卻沒發現車中空蕩蕩的,原該來接她的車夫,早已不見了蹤影。

  黑暗中,無數雙眼睛盯著她,無數雙手按在刀柄上,蓄勢待發。

  咔嚓一聲,有什麼東西被碎了,聲音在暗夜裡清晰得讓人心驚。

  房中。

  葉淮一劍劈翻藥碗,劍柄一轉,重重砍向自己的手臂。

  紫黑的血噴出來,理智消失,暴戾飛速增長。

  他信了她,她卻騙他,她還要毒死他,跑去找皇帝。

  頭疼欲裂,鳳眸紅得像在滴血,葉淮又是一劍刺在手臂上——那就殺了她!

  可為什麼,心會這麼疼?

  吱呀一聲,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