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握緊她的手

  溫軟的手突然落到了他的掌心裡,葉淮並不曾料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間也有點發愣。

  原本是滿心裡的焦躁,在握住她的一剎那,突然就變成了安心。

  然後那股子暖而甜的香氣,慢慢地,無孔不入地包圍了他,葉淮皺著眉,理智抗拒著,手上卻下意識地,慢慢又握緊了些。

  文晚晚臉上一下子便火燒火燎起來,連忙用力一抽,將手抽了回來,然而眼睛並不敢看葉淮,只侷促著說道:「我該去弄線了。」

  她不敢再說,急急忙忙走去邊上拿起麻繩想抽出一截,慌亂中怎麼也找不到線頭,只得把麻繩卷翻來覆去的,一遍又一遍地看著。

  這可真是……

  因為他是斷袖,她便沒怎麼想過男女之防,可被他這麼一抓,又讓她突然意識到,身邊這個人,說到底,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她跟他這些天裡,似乎有點過於親密了。

  文晚晚慢慢地吐著氣,一點一點平復了心緒。即便他是斷袖,那也是男女有別,更何況他還是葉淮的人,她跟他,還是保持點距離更好。

  心裡一旦安定下來,手上的動作也跟著穩了下來,文晚晚很快找到了線頭,拿過邊上的剪刀,咔一聲,剪下了一長段。

  葉淮直到聽見這咔的一聲響,才回過神來。

  指腹上還殘存著她留下的暖意,方才握住她時那種軟而暖的安心感覺,依舊停在心頭。

  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

  葉淮帶著幾分茫然想到,有她在身邊時,好像總會挑動他埋在心底深處的東西,好像那些失落已久的情緒,被她一點點的,慢慢都挖出來了。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葉淮看著文晚晚,慢慢說道:「那個線太粗,用不得。」

  就見她轉臉向他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線劈開了,再重新搓成一根細的。」

  方才她的神色還有點羞澀緊張,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復了正常。

  可笑他卻一直想著那短暫的一瞬,就好像一個未經世事的懷春少年。

  葉淮眯了眯丹鳳眼,別過了臉。

  果然是這樣,一旦對誰有了期待,往往只會帶來失望,痛苦。

  他也是太糊塗了,被她的飯,她的熱鬧所迷惑,摸一下手,竟然也心緒紛亂。

  「你看這個粗細合適嗎?」文晚晚很快從麻繩中抽出細細的一縷,拿起來問他。

  葉淮瞥了一眼,淡淡說道:「太細。」

  「那就再添一股,重新搓條繩子,」文晚晚笑著一低頭,張口咬住了線頭,「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她牙齒咬著線頭,兩隻手飛快地對搓一下,兩股劈開的細線很快糾纏到了一起,她不停地搓著,手心裡漸漸拖出了一條細長勻淨的線繩。

  四周圍安靜極了,只有她手掌對搓時極輕的聲音,許久,貓兒喵了一聲,從窗台上跳下來,躍到了葉淮的膝上。

  葉淮皺眉抖腿,甩開了貓兒。

  貓兒卻不甘心,蹲在地上仰頭看他,尾巴一抖,向他膝上又是一跳。

  葉淮再次閃開,貓兒便中途一扭身子,跳到了他的胳膊上,葉淮便一抖胳膊,貓兒借著他甩出去的力量,呼一下,跳到了文晚晚肩頭。

  葉淮聽見文晚晚哎呀地叫了一聲,又笑又急:「毛團,你怎麼不收爪子!」

  所以,是抓疼她了嗎?葉淮心裡驀地一緊,下意識地抬起身想問問她,卻見她將手裡的線繩往他膝上一丟,兩隻手抓起貓兒,走去放在了窗台上。

  那條線繩搭在他膝上,線頭觸到他的手背時,有點微溫的濡濕,葉淮恍然想到,大約是被她咬著,沾上了她的唾液。

  葉淮下意識地一甩,想要把那線繩甩掉,那線繩將要掉下的時候,他卻又一勾手,給撈了回來。

  於是那點濕濕暖暖的感覺,便留在了指頭上,直到文晚晚一彎腰,又給扯走了。

  方才兩手相觸的瞬間,對她來說雖然緊張意外,也不過只是剎那的不自在,她又哪裡知道葉淮心裡的千頭萬緒?如今她拿回線繩,放在手心裡又搓了一會兒,看看搓成了一條長長的線,於是拿過剪刀把咬著的線頭剪掉,這才將剩下的線遞給了葉淮,問道:「這麼長行不行?」

  她竟然,剪掉了。葉淮下意識地一垂目,去看地上的線頭,突然間覺得意興闌珊。

  他的糾結徘徊,在她心裡,也不過是風過無痕。

  葉淮站起身來,把風箏往文晚晚手裡一塞,淡淡說道:「不想弄了。」

  他邁步走進屋裡,這次卻沒關門,像是有所期待一般,安靜地站在窗前。

  不過時,門外傳來了她的腳步聲,葉淮無端覺得心頭一跳,連忙回頭去看時,文晚晚站在門口,笑著向他說道:「那麼風箏就等明天你再修吧,我要做飯了,你想吃什麼?」

  想吃什麼?葉淮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最後只淡淡說道:「隨便。」

  對他來說,是實話實說,但聽在文晚晚耳朵里,卻覺得他大約又是在慪氣,可是方才,明明並沒有惹到他呀,突然就風箏也不修了,飯也隨便了,又怎麼了?

  可真是陰晴不定的一個人啊!

  文晚晚離開後,葉淮依舊站在窗前沒動,不多時,廚房裡傳來刀切砧板的動靜,灶門挪開了,柴火噼里啪啦地燒了起來,嗤嗤幾聲,銅鍋鏟戳著鍋沿,她在炒菜,嘩啦一聲響,她在往鍋里添水,很輕的噗噗聲,像是水開了。

  雖然只有她一個人,但各種聲音鬧哄哄的,吵得很,又讓人覺得安心的很,就好像心頭空著的地方,都被她填滿了。

  葉淮不由自主往房門前走了幾步,鼻端嗅到了一股香味,油潤潤的,卻又帶著蔬菜的清香氣,葉淮聞不出她做的是什麼飯,只覺得格外的香甜。

  餓了一天的腸胃,頓時又活過來,方才那點子九曲迴腸,幽微黯淡的情緒也被驅散了一大半,葉淮看著被她放在椅子上的風箏和線繩,慢慢地拿了起來。

  拔劍將歪斜的竹篾片修的平整了,再把她搓好的線繩裁成三段,重新栓了頂線,葉淮將軟劍收回腰間時,自己也覺得有些滑稽。

  這柄劍,還是他八歲開始學劍時,大哥特意請了名匠為他鍛造的,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被用來削竹片。

  可真是,殺雞用了牛刀。

  就像他一樣,若不是他總不肯循規蹈矩,偏要自己來盯著她,又何至於弄到如今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葉淮把三股線固定好了,拿著那隻風箏走出去,站在廚房門前說道:「修好了,你去找點漿糊,重新糊上就行。」

  文晚晚仰起頭,向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灶膛里透出來的火光在眼眸中跳躍,靨邊的笑顏溫暖清甜,葉淮不覺看得痴了。

  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向他說著什麼,可葉淮一個字也沒聽見,許久,突然聽她抬高了聲音,似是帶著點嬌嗔,叫他的名字:「南舟!」

  葉淮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答道:「什麼?」

  「說了半天你也沒反應,在想什麼呢?」文晚晚笑著說道,「飯一會兒就得,我這就去打漿糊,待會兒還麻煩你幫我搭把手。」

  葉淮。

  就見她拿了盛湯的銅勺出來,加了一小點麵粉,又加了水攪成麵糊,然後連勺放進灶膛,用筷子不停地攪著,不多時那麵糊變得半透明起來,微微地冒著小泡。

  葉淮有些疑惑,忍不住問道:「這就是漿糊?」*

  「是啊。」文晚晚抬眼看他,抿嘴一笑。

  連怎麼做漿糊都沒見過,她還真是沒有猜錯,他的確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少爺。

  難為他肯為了葉淮,跟著她在這寒門小戶里吃苦。

  不多時,漿糊滾得粘稠了,文晚晚拿過抹布,墊著銅勺放下了,跟著去揭鍋蓋。

  葉淮不由自主便探了頭,去看鍋里是什麼。

  一盤綠的他認得,豆角,另一盤也是綠的,他卻不認得。

  文晚晚看出了他的疑惑,兩手端出來那個盤子,道:「你猜這盤是什麼?」

  葉淮的心思卻不在菜上,那鍋里一直在冒著白汽,想必很熱,她就這麼把盤子端出來,不怕燙手嗎?

  跟著就見她飛快地放下盤子,把方才用來端盤子那幾根手指放在嘴邊,上下唇一碰,輕輕地抿了一下。

  葉淮突然有了個荒唐的想法,為什麼不是他?或者他的嘴唇代替她的,或者,他的手指代替她的。

  頰上有些可疑的熱,卻在這時,又聽文晚晚說道:「猜不出來吧?」

  葉淮定定神,搖了搖頭。

  「喏,就是那個!」文晚晚端著盤子往屋檐底下走,下巴往前一點,指向院裡那片小菜園。

  葉淮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大片綠油油的,除了豆角,他都不認得。

  「紅蘿蔔櫻子。」文晚晚將盤子放在小桌上,笑吟吟說道,「拿五花肉丁炒麵,炒熟了拌上菜一蒸,再澆點汁就行了,那盤豆角也是這麼蒸的,又省事又好吃。」

  紅蘿蔔櫻子。葉淮向菜園裡又看了看,哪個是紅蘿蔔?

  不過,這紅蘿蔔的櫻子,看起來,還真好吃。

  不多時飯菜擺滿了一桌,又有一盤煎得金黃的土豆絲餅,文晚晚拿過那勺漿糊,用小刷子蘸了點,向葉淮說道:「你拿著風箏,我來抹漿糊。」

  葉淮拿平了風箏,文晚晚湊近了,用小刷子一點點往篾片上刷,兩個人離得很近,葉淮看見她額前的碎發低下來,毛茸茸的,睫毛忽閃著,也是毛茸茸的,時間過得很慢,一切都那麼安靜。

  葉淮心想,要是她一直想不起從前的事,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