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想殺我?

  文晚晚跟在葉淮身後進了院,反身掩上大門,若無其事問道:「怎麼了?」

  葉淮微微眯了眯鳳眼,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那天他突然意識到跟文晚晚太過親近,於是立刻抽身,接連幾天都不肯見她,更不肯留在家裡吃飯,那種讓他警惕的親近雖然跟著消失了,但他也很快發現,他怎麼也回不到當初獨來獨往,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掛心的狀態。

  他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想到,她今天一個人在家,不知道做了什麼飯菜?有時候會想,那隻貓兒有沒有好點,能不能走動?甚至昨天夜裡,他趁夜回來時,她已經睡了,他竟鬼使神差的,從窗戶往她房裡看了一眼。

  貓兒依舊臥在她床頭的籃子裡,像是察覺到了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睡得很沉,並沒有醒,一條胳膊橫在被子外面,露出半截手腕。

  葉淮恍惚想起來,那天夜裡一同住在客棧里時,她也是這樣,一條胳膊橫在被子外頭。

  他心裡告訴自己,做出這種奇怪的舉動,只是為了確認下貓兒的狀況,可他看過貓兒之後,卻依舊站在窗前,並沒有立刻走開。

  這又是為什麼?

  葉淮按下腦中紛紛亂亂的思緒,看著文晚晚,淡淡說道:「是你跟那些人說,我強迫你?」

  文晚晚抬眉一笑,反問道:「假如你是個弱女子,突然被不相干的人說你是妾,你會怎麼辦?」

  不相干?她跟他,無論如何,都算不得不相干。葉淮想著今天收到的消息,慢慢說道:「堂堂尚儀局文局正,竟然說自己是弱女子,可笑。」

  「尚儀局局正,如今也無非是個什麼都記不起來的,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文晚晚搖搖頭,「我既打不過你,又甩不掉你,你讓我怎麼辦?」

  說來說去,竟還是他的不是了?葉淮冷冷一笑。

  她怎麼會是弱女子呢?她在這邊才住下幾天,就跟四鄰八舍都打成了一片,方才那些人為了她,口口聲聲罵他無恥,若不是他懶得跟無知的愚民計較,那些人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葉淮心裡想著,口中說道:「不如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不是跟李青走得很近嗎,去找他,就說你是尚儀局的文柚,讓朝廷替你撐腰。」

  李青?她也從來沒提過這個名字,可他又知道了。他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埋伏在暗中監視她?若是再不趕緊甩掉他,後果只怕難以預料。文晚晚心裡想著,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葉淮見她不回答,臉色更沉。今天一早,裴勉再次過河,告訴他文晚晚投靠他的消息前天已經傳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唯一的異常是,那天夜裡皇帝沒帶侍從,獨自回了當皇子時住的英華殿,在那裡待了大半個時辰。

  葉淮回想著文晚晚入宮後的經歷,直覺有些不對。

  八年前,她被選進宮裡,分在了如今的皇帝,當時的六皇子葉允讓的英華殿伺候,兩年前,已經做到英華殿大宮女的她被調去尚藥局,學到一手高明的按摩技法,因此得到太后賞識,被提拔為女官,又去尚儀局做了局正。

  她有整整六年都在皇帝身邊,如今皇帝身邊得用的幾個太監宮女,都沒有她跟皇帝的時間久。

  算算日子,她去尚藥局時,正是皇帝跟皇后大婚之時。

  而她被賜給他時,皇帝正在離宮避暑,皇后因病沒有跟去,獨自留在後宮。

  而且,最初皇帝計劃賜給他的美人里,並沒有文柚這個名字。

  種種疑點聚在一起,葉淮直覺,這兩個人的關係,肯定比他知道的還深。

  這讓他莫名覺得很不痛快,因此才一反常態,很早就回來了,沒想到正好碰見那些愚民議論他,此時葉淮看著文晚晚,冷冷說道:「為什麼不去找官府?怎麼,難道你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敢去?」

  文晚晚笑了一下,邁步走去屋裡。

  相處這些天,她多少也能摸出點他的脾氣,他這會子好像憋著一股子氣,有意找茬的模樣,並不適合跟他硬扛,還是說點別的事情打個岔,沒準兒就混過去了。

  葉淮再沒想到她竟一言不發走開了,本來只有一分火氣,一剎那間變成三分,立刻跟進屋裡,正要說話時,文晚晚抬手遞過來一碗水,笑道:「外頭大毒日頭的,渴了吧?先喝點荷葉蘇子飲,我在井水裡冰過的,最能解暑。」

  葉淮垂目看著那碗水,微微的青碧色,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荷葉清香,還有點甜香,看上去清涼可口——剛剛還在說他的壞話,這時候用一碗水,就想籠絡他?

  葉淮一口回絕:「不喝!」

  文晚晚也不意外,笑了一下正要再哄,噔一聲響,大門被推開了,郭張氏在門口喊道:「妹子,你怎麼樣了?」

  方才葉淮一露面,文晚晚便跟著走了,郭張氏怕她吃虧,原本要跟著來的,卻被文晚晚止住了,她耐著性子在外頭等了半天,始終不見文晚晚出來,到底不放心,火急火燎地又追了過來。

  如今她不等回答,三兩步就闖進廳里,一把拉過文晚晚,道:「妹子,他沒怎麼你吧?」

  「沒有。」文晚晚笑著從她身後閃身出來,道,「嫂子放心,南舟他不是那種人。」

  葉淮冷哼一聲,這會子,倒是知道嘴甜了!

  郭張氏細細看看她,見她並不像是受了威逼替葉淮遮掩,這才放下心來,又向葉淮說道:「你聽著,我不管你是什麼來頭,不過你要是再敢欺負我妹子,我……」

  難道要他跟這個無知的婦人爭辯?葉淮橫了文晚晚一眼,抬步離開,瞬間消失在大門外。

  「哎,你看那人,他那副模樣,就好像我不配跟他說話似的!」郭張氏憤憤不平地說道,「他到底什麼來頭?」

  「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晚晚看著門外,趁機提起了一直想說的話頭,「嫂子,我孤身一個,再跟他這麼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想著能不能儘快托李捕頭幫我去縣裡查查?如果能查到我大伯的下落,讓他給我做主,我想南舟他,就不敢對我無禮了。」

  給她做主的人?郭張氏心中一動,能給她撐腰做主的,也不一定非得是她大伯呀,丈夫不也行嗎?她心裡頓時有了個想法,一拉文晚晚的手,笑道:「你放心,自從上回你提過之後,我一直替你想著呢!昨兒我送絡子的時候已經跟李捕頭提過了,我看他那意思,應該沒什麼問題,要麼你再跟我過去走一趟,當面求求他?」

  「嫂子這會子有空嗎?」文晚晚道,「要是有空的,就麻煩嫂子帶我走一趟。」

  「有空有空,咱們現在就去找李捕頭!」郭張氏瞧著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四角俱全,忙拉著她往外走,「昨兒我過去時,他一直跟我誇你人才好手藝強,只要你肯開口,我想他一定不會不答應!」

  兩個人說著話走遠了,許久,葉淮從院牆後轉出來,臉色越來越難看。

  又去找那個李青,跟那個粗魯自大的衙役,她倒是走得近!

  「跟上,把他們說的話,一個字不漏的,全都告訴我。」葉淮看著文晚晚消失的方向,低聲說道。

  「是!」空蕩蕩的院牆後立刻有人應了一聲,跟著樹葉子微微一動,再沒了聲響。

  文晚晚往家裡走時,已經是傍晚了,還沒到門前,先看見小燕提著滿滿一桶水,跌跌撞撞地往家裡去。

  那水桶又大又深,小燕瘦小的身體被墜得斜向一邊,像一株被風吹彎的小草,文晚晚連忙追上去,伸手拿過水桶,柔聲道:「我幫你。」

  小燕冷不防,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是她,怯怯地叫了聲姐姐,囁嚅著說道:「我婆婆說,我要是再跟你說話,就打斷我的腿……」

  「你跟我來,」文晚晚壓低了聲音,「一下就好。」

  她拉著她快步走進院裡,狸花貓正在窗台上睡著,一看見小燕,立刻跳下來向她跑去,小燕驚喜地叫了聲:「毛團,你還活著!」

  那天王婆母子兩個被打倒後,貓兒也不見了,小燕找了幾天沒找到,以為它已經死了,暗地裡哭了幾回,眼下突然見到,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抽抽搭搭地向文晚晚說道:「姐姐,謝謝你。」

  「先在我這裡養著,」文晚晚摸著小燕的頭髮,柔聲道,「你想它時,就過來看看它。」

  恰在這時,隔壁傳來王婆的聲音:「賊骨頭,死哪裡去了?」

  小燕嚇得一哆嗦,拔腿就往外跑,跑出幾步又轉回頭,急急向文晚晚說道:「姐姐,你當心些,我聽見王虎說,今天晚上要來找你算帳!」

  入夜後,葉淮依舊沒出現,文晚晚熄了燈,合衣躺在床上,警惕著外面的動靜。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跟著有極輕的腳步聲往門前走來。

  王虎?

  文晚晚悄悄下了床,拿上燈油和火摺子,猛地拉開了房門。

  黑魆魆的夜色中,只看見一個影子湊在窗前,文晚晚一言不發,先把燈油朝那人兜頭一潑,跟著一晃火摺子,扔了過去。

  葉淮摸黑進了門,又往窗前來看她時,突然一大壺燈油向他潑來,葉淮認出了文晚晚的聲息,閃身躲過時,黑暗中紅光一閃,一個點著的火摺子向他拋了過來。

  她竟要殺他!葉淮一掌拍飛火摺子,欺身上前,扼住了文晚晚的咽喉。

  火摺子落在地上,映出葉淮蒼白的臉,鳳眼眯著,薄唇抿著,一字一頓說道:「你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