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亮了招待所的廢墟。
我從暗門裡鑽出來,就聽頭頂上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抬頭就看到肖海和莊湘正從二樓下來。
「師兄?你怎麼在這?」
莊湘看到我明顯一愣:「你一直在這嗎?我們剛才進來怎麼沒看到你?」
「剛才掉了塊磚頭下來,我被砸暈了。」
我舉起手裡的半塊磚頭,又撥開頭髮給他們看我後腦的傷:「這個地方的結構不穩定,咱們還是快出去吧。」
三人離開招待所,走出大門的時候,東邊的太陽已經攀上了樹梢,正處於從冷橘色轉變到白熾的過程中。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整整一晚沒睡,可我的大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在剛剛、在這次入夢的第五天凌晨,我制定了一個計劃,而那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冒險的決定。
從招待所回來之後,剩下的幾天都乏善可陳,我每天都是家裡和診所兩點一線,不再調查任何事,也不見和這件事有關的任何人。
轉眼到了第十天夜裡。
我用所有的錢出去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又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然後帶著三分醉意躺在床上。
等我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觀察間,從面積來看還是武朝陽的那間,但此時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
這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和那些肢體健全的觀察者不同,我們自身是沒有行動能力的,也就是說武朝陽不可能自己出去,一定是有人把他帶走了。
一個閒置了半年多的觀察者突然被帶走,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情況。
呲——
一陣輕微的噴氣聲,牆壁上的小門滑開,莊湘和龐誠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師兄,歡迎回來。」
莊湘照例問候了一句,然後過來幫我摘除電極片。
「謝謝。」
我想給莊湘一個微笑,可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秦玉林跳樓的那個夢境,莊湘說我進入了70幾次,而張全卻說我進入了一百多次。
他們中間必有一個人在說謊,而從這兩個人的行為邏輯來看,張全完全沒有撒謊的必要,無論70次還是100次,對於他想表述的信息都沒有絲毫影響。
所以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只是我想不通莊湘為什麼要騙我。
另一邊,龐誠也想過來幫忙,卻被莊湘用身體擋住,他乾笑著看了我一眼,然後有些尷尬的退到旁邊。
「你們怎麼了?」
我用沙啞的聲音問道,除了疑惑之外,也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沒事!」
莊湘冷著臉回道,我只能把目光投向龐誠,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看了莊湘一眼又放棄了。
見狀我也沒再追問,等莊湘摘完了電極片才道:「去叫記錄員吧。」
「現在?」莊湘露出擔憂的神色:「你才剛醒,先休息一下比較好。」
「有幾個細節,我怕時間久了會忘。」
「……好吧。」
莊湘點點頭轉身出門,龐誠這才走上前來,程序化的敬了個禮:「011號觀察員,歡迎回來!」
「別客套了,快說吧。」
我笑了笑,隨後露出疑惑的表情:「莊湘似乎對你不太友好?」
「可能是對我的做法不滿意吧?」
龐誠嘆了口氣,回憶片刻解釋道:「大概三天前,你的入夢儀發出故障警報,代碼01-16,意思是設備中疑似存在短路情況。」
「莊湘建議將你強制喚醒進行排查,但我檢查過你的生命體徵,數據沒有任何問題,所以我認為這很可能是一次假警報,便拒絕了她的建議。」
「我他媽……」
我無語的看著龐誠,隔了半分鐘才咬牙道:「莊湘沒打你,已經算是知書達理了!」
我說這話真不是我小心眼,如果只是一次「疑似短路」的警報也就罷了,可問題是我這台入夢儀,已經不是第一次出問題了。
強制喚醒失敗、入夢時長嚴重超出、再加上剛發生的這個疑似短路。
一次兩次可以算是偶然情況,一個月內連續出現三次,還不能證明是設備有問題嗎?
所以於情於理,莊湘提出要排查故障是正確的,而龐誠作為我的安全員,在明知有隱患的前提下還不作為,根本就是沒拿我當人!
強烈的憤怒像一桶汽油,澆在我心底那叢名為「叛逆」的火苗上,剛甦醒時我還猶豫要不要執行那個計劃,而現在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了!
不過在正式開始之前,我要先讓他們對我放下戒備才行。
「武朝陽呢?」
我換上稍微友善的語氣看向龐誠:「他怎麼沒在。」
「他在你入夢的第二天就被帶走了,好像是【篩查】結果有問題。」
我心裡「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我們的談話內容可能被人聽到了。
但我也知道這是沒有根據的陰謀論,所以還是調整好表情試探問道:「他被帶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
「那他會被怎麼處理?」
「不知道。」
「你還會說點別的嗎?」
「會。」
「……」
我再次感到一陣氣結,如果不是身體情況不允許,我非得跳起來給龐誠一腳!
做了幾次深呼吸平復心情,我再度看向龐誠:「肖海呢?他的情況怎麼樣?」
「01297號安全員的常規治療已完成,目前正處於排異反應的觀察階段,就目前的情況來看——」
龐誠說到這微微一頓,似乎在計算什麼:「等你下次入夢結束,他就可以重新上崗了。」
「我現在能見他嗎?」
龐誠想了想:「這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需要向上級請示。」
「那你還愣著幹嘛?」我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請示去啊!」
龐誠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不客氣,愣了一下才敬禮離開。
房間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但這個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也就是幾秒鐘的樣子,莊湘就帶著十幾個記錄員進來了。
和之前做匯報的時候差不多,十幾個記錄員自帶小馬扎,一言不發的圍著我坐了下來。
隨後我用了四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將夢境中得到的信息講了一遍,但卻不是我剛進入的夢境,而是我記憶中第一次進入的那個夢境。
結果不出我所料,即使是重複的信息,那些記錄員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在我示意莊湘匯報結束後,便陸續收拾東西離開了。
等最後一個人出去,我正準備試探一下莊湘,卻發現她看著我身後的方向。
我下意識回頭,這才看到在入夢儀後面、我視覺死角的地方,有個二十出頭的女生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