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牛累得氣喘吁吁,嘴裡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像匹狂奔過後的駿馬一樣大口喘著粗氣。回頭看,他已尋著亮光跑了約摸十里路了。
眼前是一片蒼翠欲滴的原始森林,其間參天大樹高聳入雲,繁枝茂葉層層疊疊,交織成一張綠色巨網;抬眼望,天空月朗星稀,清幽的月輝如同縷縷絲線,靈巧地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下斑駁光影,點點光斑宛如星辰墜地;時而微風輕拂,樹影搖曳,月波蕩漾,地面泛起陣陣漣漪;林中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而上,在月色中若隱若現;幾頭野獸的身影在月下一閃而過,偶爾有幾聲不知名的鳥鳴飄過;遠處一條小溪流水潺潺,綿長的低吟悠揚動聽……
幽徑上空那團淡藍色的亮光螢火蟲般明明滅滅地閃爍著,見田二牛停了下來,它也懸停在了靜謐的月色中。
「喂,等一下!你要帶我去哪?」田二牛雙手撐著膝蓋,仰頭衝著淡藍色亮光呼喊。
淡藍色亮光快速閃爍了幾下,便又沿著林中小徑飛將起來。
田二牛見狀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不多時,他的腳再也拖不動沉重的身體,那團亮光也逐漸遠去,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暗。
田二牛筋疲力盡,只得有氣無力地坐在小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汗水順著他的下巴啪嗒啪嗒擊打著石面。
田二牛目送著那團淡藍色亮光漸漸消失在森林深處,內心陡然湧上一股無法言喻的迷茫。他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幾縷月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灑下的流動著的斑駁光影外,四周一片漆黑,死寂無聲。來時的路早已被黑暗吞噬,原本指引他前行的那團亮光也徹底消逝。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個無盡的森林迷宮之中,除了眼下這條通向未知的羊腸小道外,再無其他路可走。
原地等待天明還是繼續冒險沿路走下去,這是個問題。
田二牛像「思想者」一樣暗自思忖:「與其在原地徘徊,等待命運的安排,不如勇敢邁出這一步,去探索未知的前路。也許,那些未曾預料的風景,正在前方等待著有勇氣的人去發現。」
思緒未盡,他的身影便又在月影斑駁中若隱若現起來。
前方的路途愈發蜿蜒崎嶇,田二牛卻走得異常堅定。凡是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哪怕碰得頭破血流,他也絕不會後退半步。
田二牛沿著明暗交錯的林間小路繼續走了一公里左右,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悽厲的狼嚎,瞬間撕破了森林的寧靜,他的身體不由得一緊,心頭猛地一顫,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心來。
田二牛放慢了步伐,狼嚎聲離他越來越近,漸漸化作低沉的咆哮。幾雙綠幽幽的眼睛忽地一下從他前方黑暗深處亮起,仿佛夜幕下閃爍著的團團鬼火。
「是白狼!」
田二牛借著月光將林中之物看了個大概,驚得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五頭毛髮潔白如雪的狼組成的狼群一字排開,從林中冒出,向他緩緩逼近。群狼低伏著身體,肌肉緊繃,尾巴低垂,目露凶光,喉嚨里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咆哮聲。頭狼體型健碩,狼毛劍一般豎起,惡狠狠齜開獠牙,露出森然白齒,嘴角緩緩流下的涎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鋒利的爪子在地面碎石子上劃出刺耳的刮擦聲。
頭狼領著狼群行進到離田二牛五步遠近時陣型突變,其左右「護法」分別向兩翼迂迴,形成合圍之勢,田二牛困居其中,無路可逃。
此時的田二牛嚇成了石佛。
狼群見狀徐徐收縮包圍圈,它們面目越發猙獰可怖,嘶吼聲響徹雲霄,攝人心魄。
突然,田二牛身後那頭狼率先發起試探性的攻擊,它張開血盆大口衝著田二牛小腿撲咬上去。田二牛嚇得猛地一抬腿,躲過了那狼鋼針般的獠牙。
田二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求生欲立刻驅逐了他內心的恐懼。他沒時間弄清楚眼前發生的一切,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要麼取勝而活,要麼戰敗而亡。
剎那間,只見田二牛怒目圓睜,雙拳緊握,仰天長嘯:
「該死的餓狼,老子和你們拼啦!」
群狼聞聲後撤幾步,見田二牛勢單力薄,許是虛張聲勢,便又一齊擁了上去。
頭狼身先士卒,後肢猛然一蹬地,利爪長伸,高高躍起,直撲田二牛。
田二牛避之不及,頭狼利爪刺入其肩,將他撲倒在地。
頭狼鉗子似的雙頜猛然夾住田二牛的脖子,鋒利的獠牙深嵌其中。
田二牛見狀猛地伸手掐住了頭狼脖子,蜷起身體,收住雙腿,衝著頭狼肚子用力一踹,手腳並用,竟將獠牙拔了出來。
田二牛的脖子豁開了一個血肉模糊的缺口,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一股濃烈的鐵鏽味直撲他的鼻腔。
田二牛卻只覺衣服略微沉重了些許,腦袋輕了些,後背寒了些。
頭狼飛出數米開外,不見了蹤影。
聞到血腥味的群狼立刻一擁而上撲向倒在地上的田二牛。田二牛見狀慌忙從地上摸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半坐起身子,衝著撲向他脖子的那頭白狼的頭骨狠狠砸去,那白狼隨即發出嗚的一聲慘叫,倒地劇烈翻滾起來,渾身抽搐不已。
其餘三狼毫無退意,轉著圈子輪番撲上前撕咬田二牛,其牙利如刀,其爪快如電。
田二牛又抓起了一塊石頭,一手持一塊,掄圓雙臂,左右開弓,前抵後擋,發瘋似的不停揮舞著石頭奮力抵抗群狼的攻擊,石頭所落之處無不發出聲聲悽厲的慘叫。
田二牛聲嘶力竭的吼叫聲——一為壯膽造勢,二為疼痛難忍,以及狼的慘叫聲、嘶吼聲混為一體,此起彼伏。
此夜註定難寧……
月亮舞了舞它那輕盈似水的玉體,靜靜地注視著樹影下的一切,但見一處暗沉的窪地波光點點,四隻紅白相間的野狼紋絲不動居於其中,一個渾身血污溝壑縱橫的男孩枕著石塊面北側躺,右手捂著脖子,肚皮起伏不定,身後拖曳出一條長長的深紅色痕跡。
眨眼之間,一道白色閃電突奔向地上那躺著的男孩,迅速銜住男孩的左腿,將其拖拽到了倒地的群狼中間。
那頭狼去而復返。
原來這頭狡猾的狼王一直躲在暗處伺機而動,見獵物筋疲力盡傷痕累累無還手之力後才出面收拾殘局。
田二牛迷迷糊糊感覺到自己被拖行了好幾米又突然停了下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腦門傳來。他用手指摳了摳地,地面濕潤潤,黏糊糊的。他微微將眼睛撬開一條縫,看清了這頭再次湊向自己脖子畜生就是先前踹飛的頭狼。
田二牛已經沒有力氣反擊了,他已做好了向命運屈服的準備。
頭狼繞著田二牛轉了幾圈後,將鼻子湊到田二牛下巴處嗅了嗅,伸出舌頭舔了舔他那血肉模糊的脖子,齜開尖尖的獠牙,喉嚨里發出陣陣低吼。見獵物一動不動,頭狼咧開嘴,將利齒緩緩扎進田二牛脖子的另一側。
那狼的獠牙接觸到田二牛的皮膚那一刻,田二牛從未覺得脖子如此涼過,他仿佛看見了死亡之神的雙手化作狼的獠牙,正緩緩將他帶向地獄。
田二牛用力睜圓了雙眼,烏黑的眼球融進夜色,他想好好再留戀一番人間的風景:清冷的月光溫情脈脈,幽暗的森林惹人憐愛,曲折的小徑趣味盎然——原來臨別的風景竟是如此美好。
田二牛側著頭,斜眼望向天空。狼牙越陷越深,月亮越來越模糊,天空越來越暗。忽然之間,一道亮眼的藍光透過田二牛下垂的眼帘,刺入他放大著的瞳孔。
田二牛覺察到了什麼,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再次睜開了眼眸,眨了眨眼,亮光變得清晰起來。
那道消失的淡藍色亮光映入田二牛的眼帘,光暈正中一個女孩的身形若隱若現。
「牛棚那女孩?是她!一定是她!」
田二牛立刻辨認出記憶中那女孩的模樣。他早已把女孩的樣貌刻進了腦海里,就算她化成灰,他田二牛也一樣認得出來。
一股無比強烈的生存欲頓時在田二牛體內熊熊燃燒起來。「活著,見她」四個字浮於眼前。
田二牛像原子彈一樣爆發了。他拼命張開左手,五指抓住地球,右手掐住頭狼脖子,猛地一翻身,頭狼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半圓,重重摔倒在地,嘴裡銜著的那一塊滴著血的肉也從齒間摔落。田二牛風馳電掣般撲向頭狼,將它側壓在地,右膝釘住狼的前腿,左膝錐子一般死死頂住狼腹,一手鉗住狼嘴,一手掐著狼脖子。狼王后腿無力地踹著空氣。
攻守之勢異也!是時候結果這畜生的性命了,田二牛心想。
說時遲那時快,田二牛的頭錘子般砸向狼王下頜,牙齒深深咬進它的脖子,狼王發出一陣悲慘的哀嚎,舞動著的後肢也慢慢停止了舞動;一股溫熱的液體滲入田二牛的嘴裡,黏糊糊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田二牛見頭狼沒了動靜,從它身上翻下,仰面躺在地上。
亮光越來越近,女孩的身形越來越清晰,田二牛一下子又從地上跳了起來。
他看了看亮光,又看了看自己。他看見自己的傷口正在癒合,血垢正在褪去,地上死去的白狼化作一團團白光散入月色之中……
「真是見鬼,怎麼會這樣?」田二牛自言自語,疑惑不解地愣在原地。
話音剛落,那團藍光流星般向前飛去,田二牛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一口氣衝到一處斷崖邊方才剎住腳,崖邊幾塊碎石應聲掉了下去,沒有回聲。
亮光消失了,前方深淵萬丈,頭頂皓月當空,恍若青天白日。
田二牛抬頭問月亮:
「月兒啊月兒,你可見一個發著光的女孩飛過?」
月光頓時亮得刺眼。田二牛抬起手臂遮住眼眶,眯縫著雙眼。等到亮光暗下,田二牛放下手臂,瞪大雙眼,只見面前一位仙子綽立於深淵之上。那仙子:
肌如白玉,發若飛瀑,眸似深潭,唇若點櫻,鼻如懸膽,耳垂玲瓏,眉銜遠山,粉黛輕施,秀色無雙;只見她衣袂飄飄,仙氣流光,步步生蓮,輕盈若翔,素手撫琴,音韻成章,朱唇輕啟,笑意悠揚。
真箇是:
驚鴻玉貌入翠微,世間無雙畫中妃。
風華絕代誰堪比?一顧傾心復顧醉。
田二牛從未見過這般美的天仙女,他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要掉到懸崖下面去了。過了好久,田二牛方才向仙女發問:
「仙子,仙子!你是那團淡藍色亮光幻化而成的嗎?」
「正是。」
「我在牛棚那瞥見的女孩可就是你?」
「非也。」
「那你是?」
「我是天上仙子,名為鵲橋仙。」
「哦?你怎麼會在這?」
「因你念一個人太深,思一人成疾,覓一人無果,見一人不得,月老特讓我下界為你牽線搭橋。」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要帶我去見牛棚那女孩?」
「沒錯,」仙子朱唇微啟,「你一直追尋我化作的帶有那女孩身影的亮光,即使迷失方向也不曾退縮,惡狼擋道卻能以死相博,命懸一線之際見那女孩身影猶能爆發蓬勃偉力,實為真情無疑。」
田二牛聽罷粲然一笑。
「當你無比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出現。」仙子說。
「那你現在能帶我去見她嗎?」
「當你們互相思念之時,自會相見。」
「什麼意思?」田二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仙子笑而不語,玉手輕輕一揮,腳下一道月光化作的階梯便鋪向了田二牛,向仙子身後直延伸至深淵另一頭。
「上來吧,少年!思念愈深,行得越遠。她若立於橋尾,你定能與她相見。」
田二牛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但轉念一想,能夠馬上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田二牛眼神堅定如鐵。他深吸一口氣,移步到懸崖邊上,抬頭看了看仙子,伸出右腳,邁上了第一級台階;田二牛頓了頓腳,又抬頭看了仙子一眼,接著伸出左腳踩上了第二級台階——
台階突然斷裂,田二牛一腳踩空,極速墜入深淵。
「啊——啊——」
田二牛噌的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胸口劇烈起伏,後背冷汗直淌。
「這他娘的原來是夢啊!嚇死我了。」
窗外陽光亮得刺眼,風將老槐樹影扇到了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