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先生

  第65章 先生

  祝高陽在朦朧混亂中奔行。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只是前方仿佛有一條線在牽著他。

  他死死守著內心深處的那一點靈明,那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師父或者龍君洞庭之類,只是一個「我」的意念。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自己是要為神主找到……不對,狗屁神主……是自己要找到……找到什麼?

  自己真的有東西要尋找嗎?前面的那個東西,是自己要去找的,還是神主的吩咐……不對,狗屁神主!

  祝高陽宛如在將睡未睡之時思考事情,他努力地要想起什麼來,但思維只是停滯,而只要過一小會兒,他就忘了自己要想起什麼,甚至忘了自己要去想。

  如果有人能進入他的心神境之中,當先就可見一雙懸在半空的高漠金瞳,而上下四方已全是陰影,只剩中間一汪潭水。潭水中盤著一條水蛟,把沉睡的祝高陽圍了起來。

  傳自龍君洞庭的【心潭養蛟法】,自是作用於心神境的高妙之術,可攻可守,只要不是遇上斬心琉璃,一般毋庸憂慮在心神境的爭鬥中吃虧。

  但如今在這雙金瞳的注視之下,它能保住本心靈光已是盡力,即便如此,那些陰影仍然像墨一樣緩緩滲入了潭水之中,觸及蛟軀也許用不了太久。

  因為「神主」要他辦的事情是尋覓而非屠殺,所以仁慈地沒有用龍涎摧毀他的大腦,而是在占領了頭顱後,轉而使用鶉首的心神控制入侵了他意識,由此才給了心潭水蛟拖延一二的機會。

  但這拖延顯然也只是拖延罷了,在這具身體奔到那條線指引的目標之前,【鶉首】一定能完成對整個心神境的占領。

  這是仙君早已看清楚的未來。

  也許是跌跌撞撞,也許是縱躍如飛,祝高陽不知道自己在如何運用自己的身體,總之他朦朦朧朧中感覺自己已經奔行了不短的距離。

  祝高陽努力地嘗試著止住腳步,縱然昏昏噩噩,但他偶爾能想起來——神主讓他做的事情,他應當是要反對的。

  前方忽然出現一座小院落。

  在山腳之下,草屋柴門,是不遠處村落里住得比較深的一家。

  這是什麼……這不是神主指示的方向,所以我要過去……等等,狗屁神……對,我要去不是神主指示的地方……

  他從山上一躍而下。

  小院後不遠處有一大片田地,種著許多藥材,這或便是這人家住在這裡的緣由。

  如今天光剛剛熹微,一家人已經起床,男子扛起鋤頭趿拉著草鞋,手上小簍里咣啷著些小件農具,便要推開柴門。

  然後他一抬頭看見了祝高陽,嗓子裡發出了一聲腔調怪異的喊。

  祝高陽感覺有人在摸自己。

  一回頭,是個穿黑色長衫的人。

  眼睛採取到的畫面是清晰的,但輸送到他渾噩的意識中卻全都抽象了起來。

  一條牛肉乾,他想。

  沒什麼好看的,繼續去不是神主指示的地方吧。

  輕輕撥碎攔在身前的木枝編成的方形,他踏進了院子。

  面前一個影子對著他吼叫著聽不懂的聲音,他煩躁地伸手一揮,把它變成了貼在牆上的一攤東西。

  但馬上又有一個小小的身形衝過來尖叫,他又一揮手,從視野中抹去了它。

  這時從屋中衝出來一個纖細些的身影,一出門就立在原地不動了,他有些滿意這份安靜,繼續往前走去,但很快那個身影爆發出更為悽厲的聲音,於是他惱怒地取了手邊一樣東西砸了過去,這下終於安靜了。

  他滿意了,渾噩地往前走,要過去……要去不是神主……要去什麼地方來著?

  那條線牽引著他。

  對了,是要去這裡。

  他便要轉身往回走。

  一道聲音響起:「祝高陽,看看你做了什麼?」

  這道聲音仿佛洪鐘大罄,祝高陽竟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一個激靈,真實的畫面映入意識,他茫然地掃視眼前,方才的記憶衝進了腦海。

  眼前是一幅地獄般的圖景,一個巨大的磨盤砸在門口,將整間屋子撞成垮塌的廢墟,磨盤下還有血在緩緩流出。

  旁邊的牆上,血肉厚塗,隱約可見是一個人形。而腳邊的地上,是被撕碎的小小斷肢。

  祝高陽整個人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他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利爪,只覺一切恍如夢中。

  「你希望這一幕發生嗎?」一個溫和的聲音道。

  這聲音頗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祝高陽茫然回頭:「什麼?」

  一切畫面消退。

  自己仍然站在柴門外,柴門裡的男人癱倒在地,驚恐地擺手,一邊向後爬一邊叫喊,讓他的妻兒不要出來。

  黑衫人的手摸在自己身上。

  祝高陽低頭看去。

  其人年在五六十,身高與一天前的自己相仿。身形則偏瘦,顯得古樸縹緲,同時腰背挺直如松,風骨赫然。

  這張臉眼明鼻挺,眉毛如劍,可以想見其皺眉時的嚴謹肅然,亦可看出它教導晚輩時的深靜溫和。

  他當然是深不可測的,但並不給祝高陽危險的感覺,甚至帶有一種學究的氣質——他的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本封面破損,書頁焦黃的書,但書脊封線卻很新,書頁排列也很整齊,顯然是一本散亂的古籍經過了細心的重新裝訂。

  老人黑衫胸口還縫製了一個小兜,兜邊沾著些墨跡,讓這衣服失了不少體面。兩根奇異複雜的竹管筆立在裡面,只露出三分之一的長度。

  祝高陽一時仿佛感覺是哪位國子監的經學家站在了面前。

  「我有兩件小禮,要煩請你幫忙送一下。」老人道。

  「敢問前輩是……」剛剛那一幕的衝擊仍未消退,一切細節都是那樣逼真,祝高陽甚至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已經發生過。

  老人不答,微微一笑,語出驚人:「第一件小禮,是送與伱的神主。」

  根本不是為了徵求祝高陽的同意,僅僅是做一個禮貌的通知,祝高陽剛要詢問,老人已在他身上一拍,有什麼東西打了進去。

  「不需要你做什麼,它會去自己該去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