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第194章 四生

  第194章 四生

  很奇怪的,李縹青感覺房間裡出現了一絲不知來由的冷意。

  「別吧。」李縹青猶豫地伸出手,想要阻止。

  雖說這丹大概率沒什麼危險,這么小的份量也不會出什麼事,但萬一呢?反正她要是有這麼一隻可愛漂亮的小貓,是肯定捨不得用它試藥的。

  裴液卻恍若無聞,一根食指遞到了黑貓的嘴邊,還往裡戳了戳。

  「對了,登階丹味道不好,貓應該不喜歡的.裴液。」少女仍努力勸諫,但話音剛落,便見這隻小黑貓伸舌一卷,將少年指尖的一點丹末帶入了口中。

  「啊」李縹青微微皺眉,但很快舒展開,膩聲道,「它好乖啊。」

  少女支肘湊身來到小貓面前,她之前說話一直帶著虛弱的氣聲,這句感嘆裡面倒是有了中氣,一雙星眸亮晶晶的。

  「嘿嘿,是的。」裴液一笑,把黑貓提頸拎在懷裡,揉撓著它的脖頸耳後,「不過它對生人比較敏感——給青裙子朋友摸摸行不行?」

  李縹青愣了下,才意識到這個奇怪的稱謂是指自己。裴液對她讓開胳膊,她試探著伸手過去,然而黑貓頭都不回,輕巧地扭身一躲,竄回了桌子。

  「啊」少女有些氣餒地收回手,對著小貓的背影不服氣道,「明明我更關心你。」

  「哈哈,是這樣的。」裴液笑,「之前也不給張君雪摸。」

  「哼。」

  「我的貓,嘿嘿。」裴液勾了勾趴臥小貓的耳朵。

  李縹青倚回牆壁,忽然想起一事:「說到張君雪,唱丹會上,是不是她急要那枚登階丹來著?」

  「啊,對。」裴液怔了一下,「怎麼?」

  「是這樣,我剛五生不久,暫時用不到這丹,買它本是下給七蛟的餌。」少女道,「你可以問問她,還要不要這丹。」

  「你後面也遲早要用到啊?」

  「到時會有價格更合適的過來,翠羽還能拿不到一枚嗎。」少女看他一眼,「而且,也省得伱把自己那枚給她了。」

  裴液怔了一下,笑:「我進境速度已經很快了。」

  「那就更快一點唄,不然明明可以勇猛精進,卻滿足於此,豈不是浪費天賦嗎?」

  裴液於是笑著收回瓷瓶:「行吧。」

  那就等等,看黑貓會不會肚子痛。

  屋中安靜了一會兒,裴液忽然道:「既然不睡了,那就來做事吧。」

  「啊」李縹青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脖子軟軟倚著牆,「什麼事?我其實」

  她看了看床被,雖然確實睡不著,但虛疲的身體其實還是想再躺一會兒。

  「你之前不是說屍體那張臉是假的嗎,得揭下來啊。」

  「你揭嘛。」

  「我上午已經找了半天了,不知道從哪揭。」

  「.」少女一動不動。

  「走吧。」裴液站起身來,牽了下被子。

  「.好吧。」

  裴液勾起個笑——開始有累和懶的感覺,代表少女的精神確實大略恢復了。

  李縹青打起精神披好外裳,一起來到東院,屍體早已停放進房屋,正有從其他地方調來的翠羽人手在看管。

  兩人走進去,李縹青帶上手套,從桌子上拿了一柄纖薄的匕首。

  「你沒有見過易容術嗎?」少女還是有些有氣無力,她在人頭旁邊坐下,裴液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她旁邊。

  「我倒是被易過一次。」裴液回憶道,「但是那個一揉一洗就掉了,這個不一樣,我沒敢亂動。」

  李縹青先伸手在五官接縫之處按了按:「這應該是人皮——面具。」

  她呼吸險些一滯——若不是在摸到眼睛時發現了些異狀,她幾乎要以為這又是一個真的。

  少女認真低頭,幾根手指按住老人腮邊細細揉摸,確實許久都找不到接縫,於是她乾脆持匕在耳下一割,如此才帶血分開了一層不屬於老人的麵皮。

  少女眉頭深深蹙起。

  「怎麼了?」

  「好高超的手段,也.好適合的臉。」她低聲感嘆一句,然後一邊繼續沿縫剖開,一邊認真向少年講述,「易容這門術藝易學難精,它大致有兩種方法——其一便是你經歷的那種,短期的、一次性的,它是將面部每一處都細細打磨修繕,完全雕刻鑄造成另一個人的樣子。」

  裴液緩緩點了點頭。

  「這種只要技藝純熟、花時間足夠,很容易以假亂真,但較為脆弱易損,若遇大雨大風,或者誰揪扯一番,就會露餡。」少女繼續道,「所謂『易學』便是指這種手法的初期,因為若不求精,就是加些東西、塗抹些粉泥其實和女子妝容就很像了。」

  少女伸指戳了裴液一下,把臉昂在他面前,伸手指著眼角殘存的痕跡——那裡本應是一片泛著銀痕的青色鳥翼。

  「就像這個一樣,我是去唱丹會那日清晨時畫的,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出形狀了。」少女捻了捻眼角,指尖便粘下來一點青色,「你想學的話,這種我可以教你些簡單的。」

  裴液想學。

  楊顏應該就是學藝不精的這種手法。

  然後李縹青低頭繼續去處理手上的面孔,以刀面緩緩切入剛剛割開縫隙之中:「第二種便是像這樣了——做一個人皮面具。非得相當高超專業的手段不能為,也非得積日累月之功不能成,每張面具都是按照使用者定製的,只能供一個指定的人扮成另一個指定的人。面具的好處,是它可用特殊的材料製作,幾乎不懼破壞,而且可以長期重複使用;缺點則是細節之處難免有所僵硬,要做得足夠逼真,比第一種方法要難得多。」

  「這看起來卻不僵硬。」裴液低頭看著。

  「是的,要把面具做到這樣惟妙惟肖、形神畢露的水準非得大師級的手段不可。」李縹青道,「而且,也得使用者本身的臉足夠合適才行。」

  此時少女伸入的刀已將皮面分開,她將面具穩定地挑起,於是這具屍體真正的臉暴露了出來。裴液探頭看去,然後兩人齊齊愣住了。

  一副驚悚詭異的真容展露在面具之下,少女知道這張臉為什麼那麼合適了,因為它根本就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稜角。

  眼、鼻子、嘴巴都有保留,但眼皮、鼻樑、嘴唇都已不見。

  它們不是被削去,而是平滑光整,完全是與生俱來的模樣,幾乎任何一張人皮面貼上去,都能毫不牴牾。

  這張臉實在有些詭異噁心,少女只看了幾眼,就把麵皮重新蓋了上去。

  悚然的寒意也在裴液心底泛起,這副樣貌若是天生還好,若是人為的話.什麼樣的力量能完成這樣的成果?又是什麼樣的人會做出這種事情?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臉都是其人存在於社會的錨點,抹去了它,既是抹去了自我,也是抹去了與他人的一切聯繫。

  若是身旁的身邊人變成了這副樣子,自己還能一眼認出他們嗎?楊顏、張君雪、李縹青自己怎麼把這樣一張臉和巧笑嫣兮的少女聯繫到一起?

  裴液眉毛死死地皺了起來,這名為歡死樓的組織引起了他深深的反感。

  倒是少女先回過神來,或許她沒想太遠,或許她昨夜承受的衝擊已經夠多,總之臉上沒有太多反應。她放下匕首:「這種事,還有之前那燃火的真氣術,都要等天山和仙人台來找答案了。」

  裴液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行那沒事了,你回去繼續躺著吧。」

  「都起來了.」李縹青微微翻個白眼,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道,「你上午是不是提了一下果子的事情?」

  「哦,是的。」裴液點點頭,「這也是件大事——我是想告訴你,咱們之前討論的蟬部和黃翡翠,應當是一套劍法,或許是當年玉翡山傳承散落的結果。」

  少女默然不語。

  「這與你師兄和趙鏢頭的交遊十分切合。」裴液道,「而且劍法本身也絲絲入扣,現在你不便動作,一會兒我先把《蟬雀劍》的劍譜拿給你看,等你傷勢好些了,咱們再切磋印證。」

  「.我確實沒想到是這樣。」李縹青輕嘆一聲,思維卻離開了這個話題,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多謝你為師兄報仇,當時我殺死那人後,還以為自己是手刃仇人。」

  「是手刃沒錯啊,咱倆一人殺一半的。」裴液含笑道。

  少女傷感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傷感的笑:「你真煩人。」

  然後她斂了下臉色:「若這兩劍真是當年玉翡山傳承的分割,那確是翠羽一等一的大事。這件事情,等武比打完,我帶你上山和師父談吧。」

  「哦,好。」裴液先點了點頭,然後才一怔,「談談什麼?」

  「談怎麼答謝你啊。而且我對玉翡山也記不住太多東西,很多事情只有去師父那裡,甚至去藏書樓里才能找到答案。」

  「.哦。」裴液反應過來,這次他倒沒有客氣,想了一下,「我想學《黃翡翠》,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啊。」李縹青點頭,「你贈翠羽《蟬雀劍》,翠羽自然要回以《黃翡翠》,這是基本的交換,不算在謝禮中的。」

  「哦,是這樣,但畢竟本來就是你們師門的傳承.」裴液想了想,「那我也只要這個就好了。謝禮什麼的到時看奉懷武館的需要吧?」

  「嗯?」

  「我們縣的武館。因為這本《蟬雀劍》本也不是我找到的,是武館師傅贈予我習練。」裴液一笑,「我只是有些發掘之功。」

  「哦好吧,反正,到時候再和師父談就是。」李縹青點點頭,看了看天色,「翠羽參比的人應該明天就到了,不過師父在盯七蛟那位,應該不會隨隊。」

  然後她想起來剛剛的事情,有些擔憂道:「你那隻小貓沒事吧。」

  裴液頓了一下,仿佛等了個回答,才道:「沒事。」

  然後他掏出小瓷瓶,倒出了登階藥丸。

  「既然是真的,那我就在這兒吃了,沒什麼問題吧?」

  「.吃吧。」李縹青想起這少年服丹的隨意。不過雖然服丹確實有諸多講究,但就登階丹來說,好像還真沒有一項是剛需。

  「這個不用分次服用吧?」裴液想起少女之前關於參丹的勸告。

  「不用的。」

  於是裴液抬手吞了下去。

  這是他十七年來第一次服用真正意義上的丹藥。

  全真將其列入「奔星卻月」類目之中,算是認可其為真正的求仙之丹。這枚丹的吞服也不是咽下就行,消化它的不是胃液,而是真氣——若是旱鴨子服下,就是如何進去,便如何出來。

  此時一接觸到真氣,這枚丹就宛如雪遇烙鐵,頓時化為涓涓細流,而與之前的「參丹」濃郁可感的藥性不同,裴液服下此丹後完全沒感受到身體中多了什麼東西——血肉只是它們的道路,經脈樹才是它們的終點。

  「此之所謂『丹田橋』。」李縹青看著少年的表情,倚牆微笑道。

  只片刻,稟祿這株本就長勢完美的小木仿佛上逢春暉甘霖,下汲好水沃肥,頓時爆發出驚人的長勢,八根枝幹很快分化出新的枝椏,兩個呼吸之間,十六條經脈就依次排開在了裴液丹田之中。

  經脈樹這種成長方式帶給修者的感覺就是,每一次進境都感覺體內真氣前所未有的暴增,而下次進境,這種感覺又會翻倍。

  四生,十六條經脈,從這時開始,代表少年對敵時開始倚仗真氣多過本身的根骨了。

  而跨入這個門檻之後,還有一項全新的妙處。

  裴液端起一杯水,在一瞬間就完成了真氣包覆的動作,真氣繚繞之下,三息之後,這杯水就重新熱了起來。

  「唔。」裴液滿意一笑,仿佛找到了什麼新的玩具。他環視四周,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能嘗試的物件。

  而少女對這種心態十分熟悉,早以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著他,遞給他一根細枝。

  裴液接過來拈在手裡,真氣灌注進去,而後朝桌腿一刺,「奪」的一聲,桌腿被直接穿過,裴液笑容再次不自覺浮了上來,然後繼續意猶未盡地四顧。

  「行啦。」李縹青笑道,「別壞人家東西了。」

  裴液這才嘿嘿一笑,收斂了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