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138章 指上

  第138章 指上

  裴液頗為可惜地看著這位翠羽劍門的嫡傳離開武場,按下技癢難耐的心思。

  今日裴液向教頭打了報告,不再按日程修煉,自行跑到樹下琢磨清鳴二式去了。正好張鼎運不在,常越和張君雪可以組合對練。

  實話說,經過早上的嘗試,裴液感覺自己好像又被這兩式劍困住了。

  從「學」到「用」之間,好像是比「不會」到「會」更加深闊的鴻溝。

  他本以為在一氣呵成這兩式劍之後,只要再多熟悉一陣,便可找到在實戰中蓄勢的訣竅,但現在他開始懷疑這訣竅是否真的存在。

  面對強敵本就是容錯於毫髮之間,如今還要自縛手腳,想要在對方凌厲的攻勢下蓄勢——這想來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裴液本以為這式劍中會有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

  但人家既然設計出了這樣的一劍.裴液皺眉想著,第一次有些懷疑起了自己的劍道天賦。

  接下來整整一天,裴液都在和這兩式劍死磕。

  雖然他學這兩式劍時用了「取巧」的方式,但那只是因為獨屬於他的捷徑就在那裡。真要扎紮實實地習練時,少年從來不缺少屢敗屢試的耐心和毅力。

  一遍、兩遍、十遍、一百遍、一千遍

  裴液幾已進入忘我之境,眼中只有手上這兩式劍,他感覺自己在飛速地熟悉著它,那振鳴也越發清越。

  但訣竅一直沒有出現。

  直到一劍刺出,劍身上不再有閃光,裴液才發現身周已被黑幕籠罩。

  武館早已散場了。

  角落裡,身體熱氣蒸騰的女子正把石鎖擺回原位。

  「什麼時辰了?」裴液問道。

  「亥時了。」

  裴液看了看手中的劍,有些沉默。

  他堅信,具備以弱勝強能力的劍術,一定要可以在強敵面前使出來。這是個基本的邏輯。

  固然也有那種靠法器或者他人的保護來蓄力的爆發式劍術,但這一劍顯然不是,裴液感覺得出撰劍人在極力壓縮蓄勢的時間,也在努力解放蓄勢時的軀體。

  他在這裡下了很大的工夫,就是為了讓用劍人能夠撐著敵人的攻擊用出這一劍。

  他如此煞費苦心,就是要讓這一劍刺穿強敵的咽喉啊。

  怎麼能用不出來呢?

  張君雪看著蹙眉神遊的少年,悶聲道:「要陪你練嗎?」

  裴液一轉頭,幾乎和自己同等個頭的女子立在一旁,額發濕濕地貼在眉眼上,汗珠流水般在她臉上滑落。

  「不必了。」裴液微微蹙眉,「你真的要適當。」

  「沒事。」張君雪罕見地多說了兩句話,「我身子強,不容易壞。」

  她將大刀背在背上,步伐沉重地離開了。

  裴液沒有離開,他再次擎起了劍。

  這一次,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領悟的那一次「招架」上——或許只能從此處解題了。

  裴液轉而感悟那時身體的狀態,想要復現出那種承受外力卻未破功,依然蓄勢的狀態。

  這實際是一條更加難行的路徑,但至少可以走得通。

  裴液沒有等到明天,因為這種體悟更加需要安靜的環境。

  此時夜深人靜,張君雪都已離開了武場,只有星閃風拂,明月遙望。裴液持劍靜立,緩緩地調動著身體,嘗試回到當時。

  當呼吸都完全靜下去後,裴液手臂輕展,再次運使【展翅】,嘗試去找那無缺無漏的一刻。

  沒有成功。

  裴液並不氣餒,整整一天他都在嘗試走通別人設計的那條大路,後來懷疑是堵死的;如今走的雖然是羊腸小徑,卻是真切存在於自己的身體之中,他確認可以抵達的境界。

  又是一遍遍沉心靜氣的嘗試,一遍遍的試。但與剛才不同的是,裴液漸漸感覺到了自己所追求的境界是真切存在的,它在自己的身體中留下了痕跡。

  並非《蟬雀劍》的境界,而是「劍」的境界在拔升。

  裴液不知何時已閉上了眼睛,在肌力和真氣的流動中追逐著它,如此不知多少次,直到又一次收劍回立後

  裴液真切地感到困意涌了上來。

  今日確實絲毫沒有休息。

  裴液停下動作,打算就在這樹下對付一晚算了。

  然而睜眼一轉身,一道青色的身影正靜靜地倚在門口,不知已看了多久。

  裴液微微一驚,一辨認,卻正是上午那位翠羽嫡傳李縹青。

  見裴液望過來,李縹青也微微一驚,身子從門牆上彈了起來,立正抱拳躬身:「啊!實在抱歉!夜遊見您練劍,一時忘了避諱。」

  裴液一怔:「哦,沒事。」

  李縹青提膝跨過門檻,走上前來,再度一抱拳,偏頭好奇道:「少俠是武館中人嗎?」

  裴液發現這少女身上存在著兩種氣質,一種是清晨平和有力地說出「翠羽劍門會一直在」時的可靠感,有一種領袖般的魅力。另一種便是和女師傅笑語時,還有現在眼睛光潤地看著裴液的劍時,少女的靈氣幾乎滿溢而出。

  裴液看著來到面前的少女,實際上她的年齡確實也不是很大。

  應該說是裴液離開奉懷後遇到的唯二同齡人。

  「我是龍門班的學員,早上還見李姑娘演劍來著。」

  「啊?」李縹青明眸一睜,「抱歉!我太眼拙了!」

  「沒事,我坐得比較靠後。」裴液道,「李姑娘還沒歇息嗎?」

  「我也剛剛練完劍,敢問少俠姓名?」

  「我叫裴液。」

  「哦!裴少俠幸會。」李縹青眼如燦星,「不知.少俠剛剛所習練的劍法是何名目?」

  「《蟬雀劍》,怎麼了?」

  「蟬雀劍.」李縹青緩緩咀嚼了幾遍這個名字,抿了抿唇道,「能否.有幸再看少俠使幾次呢?」

  她抬頭看著裴液,眼中透著希冀,眼角的小翅圖繪在月下竟有些閃耀。

  裴液沉思了一下:「不行。」

  「.」眼妝好像不怎麼閃耀了。

  「因為李姑娘你太厲害了。」裴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想伱應該是五生之境?」

  「是。」

  「那便是了,如果我在武比上對上你,是一定要全力以赴的。」裴液認真道,「蟬雀劍是我最厲害的劍術,如果透露給你,我就又少了一份勝機了。」

  「哦!抱歉,是我太冒昧了。」少女想起自己競爭對手的身份,有些歉意。

  實際是她潛意識中從未把龍門班中這些學生當做對手,此時詢問、展示「玉影」,都來源於這種有些驕傲的心態。

  卻不想其中竟有一位如此對手。

  一時竟也為自己在他面前展示了「玉影」而感覺有些不妙了。

  「嗯。如果其他時候,我很願意和李姑娘交流的。」裴液道,「但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正式的武比,想拿一個儘量高些的名次。」

  李縹青連連點頭表示理解,既然是同層次的對手,自然不便透露,再次道歉道:「本就是我冒昧。少俠也在五生之境嗎?——實在恕我見識短淺,不曾得聞大名。」

  「沒,我是兩生。」

  「.」

  「我是兩生。」裴液重複道,「但武比前我就三生了。」

  「.好。」李縹青禮貌一笑。

  「那就,不打擾少俠練劍了。」

  裴液剛要點頭,忽然想起少女清晨的從容若定的劍技,突然又有些捨不得,沉吟了一下道:

  「李姑娘。」

  「嗯?」

  「敢問『玉影』是你最厲害的劍術嗎?」

  「.你這個問題也有些冒昧。」

  「抱歉,我是想.因為蟬雀劍是我最厲害的劍術,如果李姑娘願意交換展示你最厲害的劍術的話。那便算是在武比上扯平了,咱們也可以享受談劍說招的快樂。」

  李縹青眼睛一亮。

  「如何?」這次輪到裴液希冀地看著她。

  李縹青猶豫的時間有些久,但最終還是有些沒忍受住誘惑般點了點頭:「那好.」

  她著實被少年剛剛所顯露出的驚人劍道氣質深深地奪魄,所以才倚門看了許久以致忘了禮節,而當少年說他們是對手時,她絲毫未覺不對。

  ——這樣的劍,當然是武比上危險的對手。

  第一層吸引是少年手中的劍招,那劍給她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令她有些手癢難耐,總想替少年使出接下來的劍術——明明她都不知道下一劍是什麼。

  第二層則是少年本身的劍道境界,她當然認得拙境,她自己也身在拙境,但那入定般地靜調自己身體,身劍同時向著某一玄妙的境界攀升的狀態她卻從未見過。

  少年剛剛所展現出的東西對她的吸引,實際比她手中的「玉影」對少年的誘惑要大得多。

  「那咱們是君子協定嗎?」少女有些猶豫道,「要互相交換最強的劍術最強的?」

  裴液點點頭。

  「好。」少女深吸口氣,「清晨的『玉影』是我主動展示,便不作數了。那也確實不是我最強的劍,我最強的是四式『黃翡翠』。」

  「我的就是蟬雀劍。」

  「但我也只是粗通,還遠遠說不上『會』。」李縹青道。

  「我也才學了一半多一點。」

  「好,但」李縹青有些小心道,「我不能直接展示給你看.我們可不可以先行一個更穩妥的辦法。」

  「什麼?」

  「嗯剛剛少俠所習的劍招令我有些牽動心緒之處,所以才想再看一看,不知少俠願和我談劍是何想法?」

  「我覺得姑娘清晨所使的玉影也令我有些觸動,或者說,你們翠羽劍門的劍我都想看一看。」裴液誠實道。

  「那便好了。」李縹青一點頭,「實不相瞞,此劍我並不想輕易示人,咱們可不可以先以『指上劍』的方式切磋,若確實有所得,再深入探討;若無所得,便早早停下,也不會互相泄露底牌。」

  辦法聽起來倒是不錯,但

  「什麼是『指上劍』,李姑娘?」

  「啊?你沒有玩過?」

  「我沒有。」

  「就是.」李縹青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在裴液面前,「『手是心意通,五指如五肢』,咱們身體所習練過的劍術,照理都可以在手上以另一種方式體現出來,卻不丟失本韻。這是咱們劍修間常見的遊戲,也是個不冒昧的切磋方式。」

  「唔。」裴液連連點頭,「這真不錯。」

  「那,你不會玩嘍?」李縹青有些失望。

  「我可以學啊。」

  「哪有那麼快,手也要有一個熟悉的過程,才能將身體中的劍術導引出來。」少女略微無奈地一笑。

  「沒事兒,我學東西很快的,你教教我。」

  「那好吧。」少女心中想著怎麼換一個方式來完成這次切磋,手已從腰間摘下一個小小的銅條來。

  裴液定睛一看,卻是一把小劍。

  再一看,這劍的模樣.

  「你瞧,這便是『玉影』第一式。」少女忽然手指一翻,在指上轉出一個漂亮的花型,而後在尾指上一勾劍柄,小劍划過一個飄折的弧線,回到了掌心之中。

  裴液眼睛一亮,這動作確實與清晨所見的玉影沒多少相似,但那種感覺卻是幾乎一模一樣。

  「這,能不能教教我?」

  少女從腰間解下另一根小木劍遞給他:「其實也沒什麼訣竅,你用手將它玩得純熟之後,你想要用什麼劍術,便將它去形留意,就可在手上出來了。」

  裴液將這根木劍接過來,這劍就是普通的樣式,只是去掉了劍格,更為光滑趁手。入手木質硬實,比想像中要沉,想必裡面嵌了鐵條。

  就少女所言,玩這項遊戲須得達到兩個條件,一是手對運使這小劍條十分純熟,二是身心對自己所會的劍術十分純熟。

  如此才可從身體化用到手中,而這化用的過程別人卻幫不了忙。

  可見這遊戲其實具有一道雖不太高,但也絕不低的門檻,非得是熟於劍的行家不能玩,怪不得是劍修們獨有的遊戲。

  「你多熟悉幾下。」李縹青將銅劍條在手中翻動得眼花繚亂,「等到十分純熟後,就可以嘗試化用劍術進去啦——這枚劍條就送你吧,沒事的時候可以多轉轉,你底子好,十天半月的應當就沒問題了。」

  裴液看著少女翻動的手指,低下頭,木劍條在手中慢慢地轉動,漸漸而快,大約過了十幾息,裴液動作一停,一道直而輕、發三運七的劍從他指間刺了出來。

  「這個,就是蟬雀劍第一式【破土】。」少年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