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節

  年的身上渡進雎安的身體裡,少年逐漸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有些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雎安坐在他對面,閉上眼睛靜思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眼睛時星圖的光芒黯淡下去,少年立刻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你怎麼讓他睡了,不問問他嗎?」

  「不必了,我在他的心魔里看見了。」

  雎安神色凝重,對即熙說道:「他曾參與那把邪劍的鍛造,準確地說,火災里死去的所有人都曾經參與過鍛造,那場火災其實是一場殺人滅口。」

  「誰讓他們造的?」

  「……是他們自己。」

  這少年某天從他父親那裡聽說,可以鍛造一把神劍,助白帝尊上重獲靈力重返天庭。他便立刻加入了鍛造神劍的陣營,同他父親還有許多鑄劍師父一起,秘密研究如何製成神劍。古蜀國一直有活人祭祀的習俗,儲光殿的壁畫上也不乏此類記載,有人對他們說可以用符咒凝聚活人祭祀的力量,封於劍上,以至於製成一把威力無窮的劍。

  於是除了鑄劍師父之外,又有一批人被找了進來,他們負責扮成山賊去屠殺異教之人,他們殺人時隨身攜帶符咒,吸收力量再獻給神劍。

  最初他心裡也懷有不安,但是大家都說異教之人說盡白帝和白帝城人的壞話,原本就該死。時間長了他也覺得這話說的沒錯。

  白帝必定要帶著白帝城人的期望和未來,重回天界,繼續庇佑白帝城。

  一切都是為了白帝的榮光。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說,雖然現實有白帝城,但是這個白帝城是我杜撰的,和現實的沒有啥聯繫啊。

  71、迷局

  後來那把集千百人活祭的劍就被奉給了白帝尊上,參與這件事情的人全部閉口不提此事。然而對於這個少年來說,心魔已生。

  一切都是為了白帝的榮光。

  為此殺人放火,只是不值一提的犧牲。

  在不久前聚會上的火災里他死裡逃生,昏迷許久才醒來。或許是因為他的家人嫌棄他瞎了眼睛,傳出去名聲不好。又或許是覺得火災是外城人刻意為之,未免他再被加害,於是隱瞞了他還活著的事情。

  加害他的未必是外城之人,但他確實因為這隱瞞保住了性命。

  「可是顯然這把劍是失敗的劍,不能取代不周劍對於魔主的意義,淪為他試探我的工具。」

  即熙和雎安在走回客棧的路上,即熙疑惑道:「魔主想要不周劍,到底是要幹什麼呢?」

  「不周劍極少認主,更何況我還活著。魔主如今的力量還不足以讓不周劍向他低頭,他清楚這一點,所以一開始並沒有急於拿走不周劍,而是嘗試自己造一把劍代替不周。」

  雎安分析道,他微微皺著眉頭,神色鄭重:「其實我一直覺得,不周劍並不只是凶劍這麼簡單。我曾查過有關於不周劍的古籍,它並非人為鍛造,而是千年以前從天而降,直插於不周山上,引得人間大亂,故而被稱作不周劍。」

  即熙靈光一閃,家族流傳下來的古老故事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我們家族……流傳著一些古老的傳說故事。」即熙一邊回憶著她爹按家族慣例要她背的那些句子,一邊說道:「混沌初開,萬物混生而後分天地。天者神居地者人居,有路於其間。陰極弒萬人,陽極救萬人,兩極合而天門開,過門可為神。」

  「若這故事是真的,這不周劍又是從天而降,它會不會就是陰極?按照故事所言,魔主是不是想要打開去天界的路,他想成神?」

  此時遙遠的青州,趙元嘉正趴在桌上喝得半醉。他此番從英雄跌落,又明白和傅燈再無可能,心中難過得很,便跑來青州散心,拜訪戚風早同他借酒澆愁。

  他拿著酒杯低低地笑著,悽苦地說:「果然世事輪迴。當年明明是你認出災星告知於我,只是家裡有急事匆忙趕回,我卻貪了你的功勞。這麼多年來你從未拆穿,我一人享盡榮光,終於是得到了報應。」

  他抬起朦朧的醉眼看向酒桌對面的人,有些迷惑地說:「不過今日伯母同我說……你那時並未回家,你去哪裡了啊,小戚?」

  戚風早一襲黑衣,他有著如夜幕一般深不見底的黑眸,臉色蒼白好像受了傷般,有些虛弱。

  聞言他沉默了一瞬,一貫冷若冰霜的臉上出現罕見的一個淺淺笑容:「這件事,你可同傅燈說過?」

  趙元嘉看見友人露出的笑容愣了愣,繼而搖搖頭。

  「天梁星君呢?旁人呢?」

  趙元嘉再次搖搖頭。

  戚風早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他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平靜地說:「好,那你死便可以了。」

  趙元嘉睜大了眼睛,不明白戚風早在說什麼,戚風早淡淡地與他對視,身上慢慢泄露出極為純粹的煞氣,悄無聲息地將他們二人包圍在其中。

  他這個單純的朋友趙元嘉,總是不明白。

  不明白他為何將榮光拱手讓出。

  不明白為何惠娘出現的那麼及時,幫忙指證。

  不明白翡蘭城瘟疫死者生者的強大煞氣,最終都成為了誰的力量。

  「你起初以為自己是英雄,後來以為自己是失誤了的英雄。其實都不是,你是我造出來的英雄。」

  「如今,英雄也該退場了。」

  那煞氣源源不斷地匯入趙元嘉的體內,他本就是半醉,現如今更是無法掙扎,僵硬地感到自己的元嬰被煞氣包圍,慢慢吞噬。

  「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趙元嘉以手臂撐著桌子,勉強地看著戚風早。

  他不到十歲就認識了戚風早,在他眼裡戚風早一直是脾氣冷淡,品行端正的天才。多年來他自以為和戚風早是極好的朋友,以至於發現他與傅燈走近,心下難過卻也勸說自己釋懷。

  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戚風早抬起眼帘,淡漠地說:「既然自認為是我的好友,怎麼連我什麼時候變的,都沒有察覺到呢?」

  「小戚!小戚……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趙元嘉悲憤地吼道。

  戚風早沉默了片刻,他喝了一口酒,慢慢地說:「我這裡有兩個故事,可以說給你聽。」

  「第一個故事裡,有一個孩子是孤兒,終日在街頭與野狗搶食,幾乎餓死,有一天有一個路過的修士救了他。那修士將他帶回了自家門派,後來又交給當地有名望的大族撫養,那孩子從孤兒搖身一變成了公子。他很有天賦,被譽為不世出的天才,偏偏修士算出來他不祥且早夭,活不過十八歲。他們於是很憐憫這個孩子,以為這個孩子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什麼都知道。」

  趙元嘉怔了怔,他說:「這是你?你……活不過十八歲?」

  戚風早並未回答他,他接著說下去:「還有第二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有一位修士四處雲遊,遇險時被當地的一個大戶人家所救。這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對自家尚在襁褓中的長子寄予厚望,便請以神算著稱的修士替這個孩子算一卦。誰知修士算出來,這孩子不祥且早夭,活不過十八歲。他誠實地將這不幸告知孩子的父母,便告辭離去。幾年後修士故地重遊,發現這戶人家因為他的預言丟棄了這個不祥的孩子,孩子淪落街頭奄奄一息,於是他心中愧疚,便把孩子帶回門派,交由名門望族錦衣玉食地撫養。他以為這個孩子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什麼都知道。」

  趙元嘉愣愣地看著戚風早。

  戚風早淡淡一笑:「這個孩子剛剛出生,還沒來得及做對任何事,也沒來得及做錯任何事。他的一生就已經被確定,同時也被毀滅,你說這憑什麼呢?憑什麼人命天定?」

  他伸出手去拍拍趙元嘉的肩膀,深黑的瞳孔里沒有什麼情緒。

  「所謂神明,所謂命運,不過是強權罷了,就像我對你做的一樣。只要有力量,我也可以成為神明。」

  「我要把那些隨意擺弄我的神,踩在腳下。」

  「再見了,元嘉。」

  白帝城儲光殿地下,黑暗的地宮裡幽暗潮濕,石壁上都有一層薄薄的水汽,牆壁上的夜明珠散發出幽暗的光亮,終日如此以至於無法計算時日。

  圓形石室里幾個人面色驚恐地看著石室中間,那個雙手雙腳帶著鐐銬,被綁在架子上無法動彈的傢伙。這個被綁著的傢伙渾身布滿了各種各樣被刀砍,燒灼,劍刺的傷口,鮮血順著架子一滴滴地淌下來,他的胸前還插著一把穿胸而過的劍。只要是個人在這種狀況下,就該死透了。

  然而這個傢伙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道鮮血從他的額頂流下,與狼狽的外表相反,他氣定神閒地說道:「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你們殺不死我,世上根本就沒人能殺我。」

  「你……你你!」

  那幾個大漢發出驚叫,仿佛活見鬼似的。他們這幾天用盡了所有辦法,可這個傢伙無論如何就是死不了,他們已經從驚恐變成絕望。

  賀憶城翻了個白眼。他其實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悠閒,他雖然不會死可也會疼,這些天這群傢伙變著法兒地折騰他,他疼暈過去好幾次,每次醒過來還得接受他們刺耳的尖叫摧殘。

  好像被刀砍火燒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們似的。

  「各位白帝城鄉親,大爺,祖宗,你們能不能給我個痛快話,你們想幹什麼?死我是肯定死不了的,別的事兒興許我們還能商量。」賀憶城歪過頭,認真地說道。

  那幾個大漢面面相覷,無人作聲。

  「如果你們不是話事人,可否請你們老大出來跟我聊聊啊?」

  賀憶城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那「人」的裝扮是個道童,動作有些僵硬,一看就知道是被操縱的紙人。

  「你們退下吧。」紙人這樣說道。

  那幾個大漢立刻忙不迭地離開了,跟躲瘟神似的。

  賀憶城端詳著那紙人一陣,笑道:「你可終於露面了,魔主大人。」

  「本來想早點見你的,不過剛剛有些事情要處理,耽擱了。」

  「別這麼客氣啊,不然我會以為我們很熟的。你只敢假託紙人之身與我見面,我就更懷疑了,我們是不是認識呀?」賀憶城眯起眼睛,笑意盈盈。

  那紙人並不能做出表情,他只是上前幾步說道:「你不擔心巨門星君此刻的狀況麼,她和你可不一樣,沒有你的不死之軀。」

  賀憶城眼神一凝,笑容淡下去。

  紙人滿意地瞧了賀憶城一眼,淡淡地說道:「你該感謝我把你們分開囚禁,不然她就要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

  頓了頓,紙人惡毒地補充道:「這副怪物的樣子。」

  賀憶城沉默了一下,笑起來:「她早知道我是不同常人的怪物了,有什麼好稀奇。」

  「哦?那她知道你在玉周城做的事情麼?懸命樓主身上三大惡行之一——詛咒玉周城使其淪為惡鬼之域的真相,她知道麼?」

  賀憶城皺起眉頭,沉默地看著紙人。

  「她早晚會知曉你究竟是怎樣的怪物。她會拋棄你,而災星活不長久,你終究會被所有人拋棄,你還要堅持什麼呢?」

  紙人靠近賀憶城,淡淡地說道:「你不會武功,也沒什麼修為,從前全靠懸命樓主保護你。如今她護不了你,你想從這裡出去,便只有一個方法了。」

  「召鬼。賀憶城,就像你在玉周城做的那樣。」

  賀憶城瞳孔劇烈收縮,他盯著紙人片刻,繼而大聲笑起來:「魔主大人應當知道,我身負巨門星君的祝符,比尋常人還要更明辨是非,所以同樣的錯誤我絕不會犯兩次。」

  「我此生,絕對不會再召鬼。」

  紙人握住他胸前的長劍,一瞬全部抽出來,帶出一路淋漓鮮血和賀憶城的痛呼。

  「這件事,可由不得你。」

  72、慶典

  即熙和雎安到達白帝城的第五天,正好趕上白帝城一年一度的慶典,這慶典原本就是用來祭祀目神白帝的,白帝降世之後慶典的排場便越發壯觀。

  白帝城裡熱鬧非凡,整座城的人這天都不做別的事情,點燃爆竹奏響喜樂。家家戶戶都為白帝準備了禮物,沿著紅毯浩浩蕩蕩地送進儲光殿去。

  人群摩肩接踵地擁擠在道路兩側,即熙與雎安站在人群之中,即熙抬頭看著八十一級台階的盡頭,高聳恢弘的棕色儲光殿沐浴著晨光,晨光之中站著個面目模糊的白衣男子,身長玉立,衣袂飄飄,被完美地籠罩在結界中。

  能在這裡穿白衣,也只有白帝了。

  從儲光殿內走出許多身著青衫氣度不凡的童男童女,翩翩然走出結界拾級而下,站在台階前清點賀禮,有些禮物收下有些拒絕。

  那些禮物被收下的人家就爆發出歡呼甚至於喜極而泣的聲音,被拒絕的人家就面露傷心失望的神色,全城人的喜怒哀樂都系在道童們的身上。

  即熙也很緊張。

  她家冰糖懶洋洋地站在一堆禮物之間,待仙童叫到冰糖的時候,冰糖抬起眼皮看了那仙童一眼,不情不願地抬腿走到他們面前,一屁股坐下了。

  ——你搖搖尾巴嘛!

  冰糖一擺頭,嚴正拒絕。

  即熙心中哀嘆。俗話說捨不得狼套不著孩子,聽說慶典之時白帝城百姓會準備賀禮,有些禮物會被收進結界裡。正好冰糖是只雪白的「天狗」,這幾天在白帝城到處跑也小有名氣,她便讓冰糖作為禮物,進去結界裡做內應。

  白帝似乎遠遠地看了冰糖一眼,也不知道這麼遠能不能看清楚冰糖,然後他點了點頭,仙童便在冰糖身上點了一下,冰糖就和那仙童一首走進了結界中。

  即熙鬆了一口氣。

  方才那些首童經過的時候她仔細辨認了一下,若沒有意外,這些首童都不是真的人,應該是被符咒所操縱的紙人。

  待所有的禮物清點完畢,白帝終於從八十一級台階之上的儲光殿緩緩走下來,人們紛紛跪拜,人群中傳來呼喊白帝的聲音,有人說:「為了白帝尊上的榮光!」

  「為了白帝尊上的榮光!」

  「白帝尊上萬歲!」

  人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宣誓,熱烈而喧鬧。即熙環顧四周的民眾,他們揮舞著雙手幾乎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有些聲音甚至帶著激動的哭腔。他們的眼裡閃爍著喜悅而瘋狂的光芒,仿佛熊熊燃燒的火焰,即將化為灰燼而不自知。

  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