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接下來的兩三日,這些士兵一戶戶的問過去,光是裴雲舒,就被問了兩次。閱讀sto55.COM
他不想徒增麻煩,索性出門也用著幻境,再稍稍施個法術就沒人注意到他的身上了。
燭尤一日一日的變化,還好自從搬來桃花村之後他雖是還長,但不如先前那般嚇人了,裴雲舒猶記得他曾說過會越變越小,不由想到,燭尤這次長到了頭,指不定也只是一副少年模樣。
少年兒郎,英姿勃發,說不定還沒有裴雲舒長得高。
這麼一想,就有些幸災樂禍起來。
又過了兩日,桃花村那些派來找尋救命恩人的士兵就停歇了找人的舉動,裴雲舒本以為他們是放棄了,誰知道第二日就有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原來是將軍的救命恩人被找到了,就是村頭一戶姓王的人家,他們家的小兒子同士兵說,那日救了將軍的正是他。
裴雲舒正從一旁走過,聽聞時不禁朝著說話人的方向看去。
三四個農漢正在幹著活,其中一人稀奇道:「要是他救了將軍,他怎麼不第一天就跟將軍說?」
「王家小兒子說剛開始看到那些士兵就嚇得不敢說話,哪裡敢承認是自己救了將軍?」另外一個漢子道,「要是我,我也不敢說。誰能想到自己隨手一救就救下來一個將軍啊,不過這王家小兒平日裡又驕縱又看不起人,真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
「他家裡不是曾經把他送到鎮上醫館學過一段時間嗎?」另一人道,「估計還是有些本事,平日裡好吃懶做,誰曾想他這就來了運氣,成了將軍的救命恩人,將軍還要把他帶到京里好好報恩,以後不僅不用下地,還能山珍海味吃不盡呢!」
裴雲舒聽了這兩句,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
他慢條斯理地在山野之間走著,暗忖這一幕,倒是有些像《鄉野風流公子》里的故事了。
不過若是尋得了「救命恩人」,想必這將軍也會快快就走了。
裴雲舒想到此,眉目舒展了開來。
果不其然,次日上午,裴雲舒就聽聞將軍已帶著救命恩人離開了的事,村頭的王家還被賞賜了許多金銀財寶,他們一家喜笑顏開,還殺了許多雞鴨魚肉,在村頭大擺宴席,請全村的人都來吃上一頓。
秀才先生被王家親自邀請,就帶著自己家的學生前去宴飲,還特意請了家中只有一人的裴雲舒與他一同前去。
世人總是對會讀書的人崇敬有加,裴雲舒舉止間不似尋常人,秀才曾與他交談過一次,對他很是大有好感。
大人們坐在一桌,小孩們坐在另外一桌。
桌上一個胖少年道:「裴雲椒,你怎麼又長高了,你們家給你吃了什麼,怎麼一天一個樣呢?」
燭尤黑眸盯在裴雲舒身上,他眸色越來越深,其中晦暗不明,對旁邊人的問話全然沒有反應。
胖少年皺眉,上前去拽他衣衫,「裴雲椒!」
燭尤回眸,只一眼就將這小胖孩嚇得往後一躲,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周圍的幾個少年面面相覷,餘光一瞥燭尤便心生懼意,這懼意深入骨髓,連哭都不敢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雙腿打著寒顫。
燭尤再回頭看了一眼裴雲舒,突然開口道:「五次。」
他的聲音微微沙啞,正值少年之際,嗓音較之以往低沉了許多,也更為讓人心裡發憷。
旁邊的人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地問:「什、什麼五次?」
燭尤道:「爹爹對著旁邊那人已經笑了五次。」
裴雲舒離燭尤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他側對著燭尤,在人影綽綽之間,與鄉野之人近乎雲泥之別。
看在燭尤的眼裡,周圍的人都以成了虛影,只剩下爹爹一個人,也因此,爹爹的每一個笑,每一縷從臉側滑落的發,連同如三月春雨般朦朦朧朧的唇,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長相平凡,語言粗鄙,連說話都磕磕巴巴,」燭尤道,「爹爹竟然對他笑了五次。」
周圍的人不懂這又有何不妥,他們順著燭尤的目光看去,不由「呀」了一聲,「裴雲椒,你的爹爹怎麼這麼好看啊。」
又年輕又白淨,他們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只感覺裴雲椒的爹爹和他們的爹爹一點兒也不一樣,好像天人一般。
裴雲舒好似也聽到了他們說的話,他轉過了頭,朝著燭尤揚唇一笑。
他應當是沾了酒水,唇色便顯得晶瑩剔透,燭尤只覺得喉間又癢了起來,他朝著爹爹乖巧地笑了笑,就率先移開了視線,坐姿挺拔,不動如山。
秀才先生在一旁同裴雲舒道:「雲椒天資出眾、著實聰明,只是我觀他於世俗倫理上不甚在意,好似天生一副不懂人情的模樣。」
裴雲舒嘆了一口氣,「勞累先生了。」
秀才先生道:「裴公子若是捨得,我就多多讓他做一些事,好教他明白禮義廉恥到底是說些什麼。」
裴雲舒點了點頭,以茶代酒,「先生儘管去教就是了。」
宴到中途,王家的人滿面紅光地站在前方說了兩句話,聽著話語中的意思,應當是明日就要搬去城鎮之中了。
朝他賀喜的人有良多,裴雲舒嘗了幾筷子菜,但因著實油膩又放了下來,他看著眾生神態,看得多了,也覺得乏善可陳。
他正打算先行離席,耳朵卻是一動,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層層馬蹄之聲。
馬蹄聲聲勢浩大,且步步逼近,轉眼之間,在座的人都能看到村頭遠處揚起了漫天黃沙。
地面好似都在微微顫抖,桌上的酒水抖出杯外,成群的馬蹄聲轉眼就靠近了此處,包圍了村頭吃席的人。
有人高呼一聲:「將軍!」
竟是那去而復返的將軍。
領頭的人居於馬上,他面容如高山冷峻,眉飛入鬢,格外鋒利。他身邊有人下了馬,從後方拽出來了一個人,大聲喝道:「此人著實大膽,竟敢冒充我家大人的救命恩人,如此貪心不足、鳩占鵲巢之人,你說應當何辦!」
他手中的人重重被推到地上,徹底軟在了王家的腳邊,這些農家人哪裡見過這種世面,臉上蒼白,汗如雨下。
在座的人一陣譁然。
只見王家小兒子已經站不起來了,本來白淨清秀的臉上已滿是塵埃髒污,他縮著往自己父母身後爬去,口中一聲聲的求饒,雙腿打顫,極為狼狽。
「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同席上有人憤然道,「冒領他人功勞,還如此沾沾自喜,著實可恨!」
秀才已是滿臉怒氣,手指顫抖,「恬不知恥!」
將軍的手下還在逼問王家人,王家人裡面的一位婦人急了,破音道:「將軍開開眼,就是我們家小子救的人!整個桃花村里,就我們家小子學過醫!」
高坐大馬之上的將軍做了一個手勢,這些人就被手下人捂住了口鼻拖到了馬匹之後,見著王家人驚恐的模樣,本來還在憤慨的人群不由安靜了下來。
將軍一雙眼睛在人群中掃視,裴雲舒隨手施了一點小法術,想看看這位將軍是想做些什麼。
被這一群將士包圍起來的人,幾乎是整個桃花村裡的人,這一張張不安焦急的臉,一雙雙粗糙黝黑的手,怎麼看,都沒有那日將他救起的人。
將軍一個個看過之後,並不著急,反而同身側低語幾句,身側便神情一肅,下馬恭敬地從身後拿出了個什麼東西。
將軍俯身接過,再戴到手上,裴雲舒只看一眼,原是一串染著龍氣的佛珠。
不是燭尤那般神龍的龍氣,而是凡間帝王之氣的龍氣。
下一瞬,裴雲舒便感覺到了一道直視過來的視線。
戴上佛珠之後的將軍總算是能夠看到裴雲舒了,他駕馬靠近,馬匹在窄小的桌間行走,幾乎一揚蹄就能踏死一個人。
兩旁的村民膽戰心驚,顫顫巍巍地看著高頭大馬走過。
這人駕馬走到了裴雲舒的身側,他看了看裴雲舒的雙手,又看了看裴雲舒的面容,沉身靜氣道:「是你?」
裴雲舒問道:「何人是我?」
將軍利落下了馬,他坐在了裴雲舒的身側,道:「這些時日未曾找到你,果不其然,只要我走了,你才會現身。」
裴雲舒默不作聲。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將軍看上去高深莫測,但說起話來總會帶上一股夾雜命令的強硬匪氣,「這裡窮山惡水,恩人不如同我去京。」
士兵們也朝著裴雲舒看來,眼中好奇,不知這人是怎麼躲得過他們這些日子的搜查的。
裴雲舒搖了搖頭,客客氣氣道:「將軍不必如此,我救你本就不求你報恩。」
將軍點了點頭,竟然道了一聲:「我知。」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要我同你一起?」裴雲舒好笑。
將軍看了他一眼,突而嘆了口氣。
他起身,高大的身形在裴雲舒的身上投下了一片影子,將軍深深地看著裴雲舒,雙手一合,朝著裴雲舒行了一禮。
「皇上病重,」將軍沉聲道,「還請仙長隨我去京,救我皇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