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這句傳音,燭尤面無波瀾地低著頭看著他。
黑眸平靜無波,裴雲舒從他身上離開,看見他這個眼神,卻覺得如同自己欺負了他一般。他情不自禁抬起手,在燭尤額角輕輕一碰,「要乖。」
手指輕輕一點,冰涼襲來又褪去,燭尤的目光在裴雲舒的唇上頓住,過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聲。
他們二人站在一起,看起來著實般配,這幾日來愈見沉默的四師弟,也唇角帶笑了起來。
那日雲景出了大殿追他,手還未碰到雲舒師弟的肩頭,就被青越劍在手心劃出了道痕子。
雲景看著裴雲舒,又看了眼新來的師弟,垂下了眼。
師弟說他不喜外人碰,但分明此刻,這個新來師弟的手就掛在了師弟的腰間。
是不喜外人碰,還是不喜他碰?
收徒大會一結束,裴雲舒便跟著師兄三人帶著燭尤往山下去了。
三師兄飛去了慶和城,在湖邊柳樹下挖出了幾壇酒,帶著酒水回來時,見著裴雲舒便笑著道:「那會我要挖酒給你喝,誰知道後來……」
他說到一半,就猛然住了嘴,沉默了片刻,就轉身回屋拿出了酒碗。
他們在酒館的後院中,給了老闆足夠的錢財,飯菜上的乾淨又快,裴雲舒聽到這半句話,心中暗暗記了下來,未去追問,拿起筷子,為燭尤夾了一筷子雞肉。
燭尤雲淡風輕地坐著,裝得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直到裴雲舒跟他說了句,「吃吧。」
他才動了筷,只是拿著筷子的動作頗為笨拙。
三師兄拿來了酒碗,二師兄便端起酒罈,一碗碗地倒滿了酒水。
這酒也不知是三師兄何時釀的,清澈透亮,一泊泊剛一流出,濃香的酒味兒就飄滿了整個院中。
裴雲舒很少飲酒,待將酒拿到手中,淺淺嘗了一口,覺得不錯,又飲了一大口。
三師兄在一旁來不及阻止,哭笑不得,「師弟,我釀的酒後勁足得很,你可切莫貪杯。」
燭尤停下了筷子,也不吃肉了,他看著裴雲舒,眼中微微發亮,似乎在等著什麼。
果然,沒過一會兒,裴雲舒便怔怔看著酒碗,雙眼無神了起來。
他低頭看著酒碗,好似酒碗中有什麼好東西一樣,別人喊他,他好像也沒聽見,臉旁的黑髮也垂到了酒碗裡面。
大師兄最先發覺了他的不對,他走過來,欲攙扶起裴雲舒,但裴雲舒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眼圈發紅,臉也是紅的,眼中迷茫,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的時候,就下意識地往身後一躲,躲進了燭尤的懷中。
大師兄沉默地看著他躲開,垂眸看了眼自己伸出來的雙手。
燭尤環著他,將裴雲舒臉側的黑髮理好,聞了聞他唇間酒香,到底是沒在這一群師兄弟面前親上他的唇。
「師弟,」大師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裴雲舒不回答,他又往周邊看去,看到三師兄時一愣,看到二師兄時,更是渾身一抖,拉起燭尤的袖子就想往裡鑽進去,那副樣子,像是害怕到了極致。
二師兄不由自主起身,「雲舒?」
裴雲舒一僵,他愣愣看過去,雲城正不知怎麼了,就聽他道:「師兄,你為何要打斷我的腿?」
雲城愣住了。
「我何時……」他嗓子干啞,「我何時打斷你的腿了。」
裴雲舒聽著這話,卻是開始不說話了。
他明明什麼東西都不記得,但這句問話,好像本身就不需要他記住一般,隨著本能,就能把這句話千百遍的問出來,好像他已經想要問出口幾十年一般。
甚至一說出口,眼淚就跟著莫名落了下來。
他哭是無聲,燭尤將他抱在懷中,懷中正好被裴雲舒填滿,袖口擦去裴雲舒臉上的淚,裴雲舒抬眼看著他,便轉身撲在了他的懷中,勾住了他的脖子。
「蛟蛟,」他的眼淚順著脖頸留下,無盡的委屈和絕望從崩潰中傾瀉而出,「蛟蛟。」
燭尤環住他,手放在他的腦後,「嗯。」
雲城看著這幕,心中升起一股介於荒謬和慌亂之中的感覺,他握緊了手,把那句話當成雲舒師弟醉酒後的胡話。用盡全力才扯出一抹平常的笑,朝著燭尤走進,想要從他懷中抱出裴雲舒,「師弟,到師兄懷裡來,莫要嚇到今日才來的小師弟。」
燭尤躲開了他的手。
裴雲舒從蛟龍的肩上抬起頭,他看著雲城,看著看著,便露出一個笑。
帶著討好和害怕,說話間還有一股子酒香,用著最柔軟的模樣,說著能把人千刀萬剮的話,「師兄,斷腿很痛的。」
「雲舒求求你,你不要再打斷我的腿了,好不好。」
雲城呼吸一滯。
夜風吹拂,明月懸掛空中。
「蛟蛟,」裴雲舒戳著燭尤的臉,只覺得怎麼看怎麼歡喜,「喚我夫君。」
燭尤歪頭看著他,配合道:「夫君。」
裴雲舒頓時笑開,他捧著燭尤的臉,大大的在夫人唇上親了一口,「燭尤乖。」
燭尤表情冷靜,但妖紋卻瞬間浮現了出來,他品品唇上的酒香,道:「還要。」
他早已將師兄們遙遙甩開,空中只有他和裴雲舒,裴雲舒喝醉之後當真好說話,夫人已經這麼說了,他便抱著燭尤的頭,一路親到了三天峰上的半山腰間。
燭尤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徑直從院中正在賞月的兩個狐狸旁穿過,抱著裴雲舒進入了臥房之間。
花月一身的毛髮炸起,片刻後才回過神,知曉剛剛過去的是燭尤和雲舒美人之後,他扔下了啃到半截的雞肉,跑到臥房門前,利爪抓著房門,一聲聲嚎叫開來。
不能啊!保護元陽啊!
這隻蛟龍情動的味道,實在是太嚇狐了!雲舒美人怎麼能耐得住!
百里戈慢條斯理吃完了手上的雞腿,又風捲殘雲地將剩下的幾隻雞給吃進了肚子裡,才優雅地擦過嘴角,走到了臥房門前。
「燭尤,」他好言相勸,「你既是做了雲舒的夫人,那就好好做你的夫人,切莫想著把夫君的事也給做了。若是被我知道你欺負了雲舒,便那些妖怪認你為王,我也是要造反一回的。」
房間裡丁零噹啷地響著,瓷器摔落的聲音一個連著一個。
百里戈沉吟,「你可還記得鎮妖塔中那頭老牛說的話?」
這話一出,房間裡霎時安靜了下來,房內,燭尤從床上退開,解開床幔,將床裡頭衣衫半褪的裴雲舒給擋了個嚴實。
裴雲舒:「蛟蛟?」
燭尤逼得眼都紅了,他坐在一旁,沉悶地應了一聲。
裴雲舒只覺得脖子被他啃得到處都疼,但他的眼皮實在是越來越重,最後輕輕一閉,就抱著被子睡了過去。
燭尤看了看自己,委屈得龍角都冒了出來,身上的血液,都快要沸騰起來了。
房門外,花月瞅著百里戈,嘴裡叫個不停。
百里戈深嘆一口氣,「這倒是一個讓人唏噓不已的事情。」
花月又叫了一聲。
百里戈搖了搖頭,「鎮妖塔中有個牛妖,這老牛有個相好,那一日,他情緒興奮之下,與相好翻雲覆雨時竟一時沒有忍住變成了原型……他原型著實天賦異稟,那個相好的,硬生生在床上丟了命。」
更何況蛇、蛟、龍這幾族,若是論起天賦異稟,怕是沒人能好他們相比。
這要是……
百里戈忍不住思索一番,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日老牛說完這個故事,燭尤便獨自縮在了角落,現在一提這事,果然停了下來。看來燭尤也是記得清清楚楚。
可龍這個東西本性就放浪不已,憋得了一時,又憋不了一世,若是沒有兩全之法,這遭罪的真不知是雲舒還是燭尤自己。
還是狐狸好,百里戈唏噓不已,既不過大,但也不小,正好是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