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成年人，在冬日的夜晚裡占了不知幾分鐘，也不知是誰先發出動作。
只聽見人群中發出一聲悠悠的嘆息，隨後強行著把眾人從愣神的世界裡給傳出來，每個人臉上都如剝皮抽筋一般，極為難看。
尚揚，尚先生。
短短五個字又何止是晴天霹靂？
對他們而言不亞於世界末日。
要知道，眼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裘總，身價比趙素梅夫婦高出不是一星半點，在當下這個用鈔票堆積地位的社會裡，裘總與這個家族的檔次都明顯不相符，更重要的是，當下趙素梅一家、乃至整個家族的財產積蓄，都抓在裘總手中，只要他一句話，能讓這個家族把多年的積蓄掏空。
他們之前也沒想過，是因為父輩有交集，所以才來拜訪，想到了一定是有事，可能是這個、也可能是那個，但做夢也想不到，裘總來這裡，是因為那個全家人不受待見，而且就在剛剛還被轟出去的尚揚！
掃把星，小犢子，禍害，畜生。
「嘭…」
回過神的趙素梅雙腿一軟，呆呆的坐到地上，裘總今天出現，是不是巧合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尚揚能與他說上話，看樣子裘總對他還很恭敬，假如，假如剛才沒有拿趙素仙發脾氣、沒有把那對可憐的母子趕出去，把所有問題都與尚揚說了，這個小癟犢子會不會出手幫著解決。
萬一幫著解決了呢？
這不是無足輕重，無關痛癢的事情，而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吳…吳剛，這下怎麼辦，裘總和尚揚認識，他不得搞死咱們？」
趙素梅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抬著頭呆呆的說道，眼裡茫然無助。
她的一番話不僅僅是讓吳剛顫慄，也讓趙本忠幾人感受到事情前所未有的棘手，那個小犢子對這個家庭的恨，究竟有多濃只要長眼睛就都知道，他絕對不可能如此輕易善罷甘休。
不知不覺間，氣溫好似更降了一些。
「搞死，就搞死吧，認了」
吳剛雙手牢牢的攥緊拳頭，咬牙說道，還算是有些男人骨氣，不過已經閉口不言要找人收拾尚揚的事了，他不傻，雖說現在還不知道有什麼實情，但能讓裘總親自出現，如今尚揚的能量一定不容小覷，自己未必能弄得過他…
趙本忠低著頭，臉上皺紋縱橫，不開口，不說話。
「這個牲口怎麼能認識裘總，這可是大老闆…而且裘總還有事求他！」
趙素菊刁鑽的把所有問題都說出口，回頭凝望自己的丈夫。
楚強仍然不發表意見，避恐不及，可心裡也在納悶，今天的情況也忒詭異了點。
「我不認！」
趙素梅聲音在夜裡炸裂，瞬間站起來，張牙舞爪道：「不能認，這事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憑什麼？」
「姐…你也看到了，別鬥了！」
趙素菊心虛道。
「不是那個意思，你們理解錯了！」
趙素梅眼裡放光，發現新大陸一般，抓起吳剛的手道：「你傻啊，趙素仙是誰，那是我親妹妹，從小吃一個奶長大的，姓一個姓，名字一個字，咱們有事她能看這麼？親姐妹，十指連心，她八歲那年摔倒了，還是我給她背家裡去，咱們去找她，讓她跟尚揚說說，只要咱們能達成裘總的想法，其他的事情都有商量餘地…」
此言一出，所有人愣住。
剛才可沒人說是親妹妹！
「你們別站著了，趕緊上樓穿衣服，去找趙素仙，還有，都得去啊，把吳楠和楚中天也叫上，咱們一大家子去找他，不信不給面子！」
趙素梅風風火火走到趙本忠前面：「爸，我不管你怎麼想，但今天必須得幫我，她是你親閨女，別人說話不聽，你說話一定管用，等會一起去，讓媽也去…」
趙本忠如鯁在喉，想說什麼，可說不出來。
他從不認為那個小犢子能有什麼出息，從他還在趙素仙身體裡那天，就給這個家庭帶來災難、毀滅，讓他辛辛苦苦經營半輩子的名聲毀於一旦，就連退休之後，還有人來敲門找他說：那個小癟犢子給自己閨女禍害了。
「姐…能行麼？」
趙素菊為難問道，她不想去，可有一種聲音在告訴她應該去，不是為了趙素梅，而是那個一直看不上眼的小犢子，值得結交了，走的近點沒有壞處。
「能行！」
從來不發表意見楚強終於開口，還是第一次如此堅決，見所有人都看過來，主動看向趙素松，道：「二哥，有句話叫知恥而後勇，厚積而薄發，這句話沒錯吧！」
趙素竹點點頭，心裡七上八下。
楚強又道：「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憋在心裡沒說，每次你們擠兌趙素仙、瞧不起尚揚的時候，我心裡都不舒服，小妹當年可能做錯了，但這些年也補償的差不多，尚揚就是個孩子，憑什麼被你們看不上？從我第一次看到他開始，就堅信他能成材，可你們每人相信，我也就懶得多說，其實我等這天也好多年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臉上一紅，火辣辣的。
「不能等了，我給小妹打電話，咱們現在就去找她，樓我不上了…先開車，你們趕緊把媽接下來，還有楠楠和中天，一個都不能落下，趕緊滴…」
趙素梅說著，快步走向停在一旁的汽車，等走過去才發現，車鑰匙在樓上，又迅速轉頭向樓道里跑去。
吳剛見妻子的動作，轉過頭道：「希望大家幫幫忙，一起去吧，如果尚揚能同意見裘總至少事情還有一線轉機，這是機會，要是看著而不去做，我就得賠到傾家蕩產，素仙是你們的親妹妹、親女兒，拜託了…」
十五分鐘後。
兩輛車，齊刷刷停在醫院門口，車子剛剛停穩，包括姥姥陳芝蘭在內的九個人，全部從車裡出來，以吳剛夫婦為首，快步向醫院內部走來，一大群人急匆匆的步伐，如果不知道情況，還以為出了生死攸關的大事。
他們目標明確，直奔二樓大廳，電話中趙素仙說在這裡輸液。
二樓。
趙素仙還坐在大廳的一排長椅上，周圍有人在輸液，但尚揚不在身邊，說是去衛生間了，就在剛剛她接到大姐趙素梅的電話，電話中一口一個親妹妹的叫著，讓她茫然失措，電話中簡略的表達歉意，還要與她見面，最後是陳芝蘭出面，她才說出在醫院。
趙素仙不是陰謀論者，從來都不是。
否則她也不能二十幾年如一日的想要回歸這個家庭，但尚揚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孩子，有自己完整的人格和自尊，她沒辦法協調好二者之間的關係，自己再如何忍耐，沒辦法要求尚揚也如出一轍的忍受。
今天的事她做好準備了。
那些人不可能如在電話里說的那樣完美，還要給自己道歉？到個屁歉，很大程度是來追究責任的，那麼她也不介意把話攤開了揉碎了說清楚。
如果對方以勢壓人，那麼她?不介意，從今以後再也不回那個家庭。
不是不孝順。
誰讓尚揚是自己的親兒子，沒辦法割捨的骨肉？
她做了個最簡單的判斷，如果有一天自己掉水裡了，那些人會袖手旁觀，而尚揚會毫不猶豫的跳進水裡來救自己！
斷了就斷了吧！
她正悲哀的想著。
就聽旁邊突然傳來一聲。
「小妹！」
聲音很大，非常大，讓整個二樓大廳里的患者和護士全都看過來。
趙素仙也不例外，循聲看去。
就看趙素梅毫不顧忌形象的快步跑過來，跑到趙素仙身邊，上下打量關切的問道：「小妹，你怎麼在這裡，是不是哪裡受傷了？剛才在家裡嚇到你了吧，都是當姐姐的不對，你別在意，姐姐這麼多年，對不起你…」
小妹：上次聽到這個字眼，還是在二十幾年前，她沒有私奔之前，家裡多是這麼叫她。
家裡：這個字眼讓她熟悉又陌生。
姐姐對不起你：這話聽起來如此溫暖。
她心裡五味雜陳的交織著，還沒等說話。
就看趙素梅又開口道：「吳剛，你是死人嘛，怎麼能讓小妹在大廳，趕緊去開一間病房，要高檔的病房…」
「啊…哦哦哦」
吳剛忙不迭的點頭，他找了一圈，沒看到尚揚，迅速道：「小…小妹，你別著急，馬上，我馬上回來…」
說完，快步向交款台跑去。
「不用…」
趙素仙一臉茫然的站起來，有些搞不清發生了什麼。
「行了，那是你親姐，她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怎麼能在大廳，得去病房！」
從未主動開口與趙素仙說話的趙本忠，終於主動開口，二十年，第一次！
拉不下面子，板著臉又道：「你別太激動，傷到身體…」
「爸？」
趙素仙瞪大眼睛，全身都在顫抖，這一幕她已經夢到了好多年，可從未想過會實現，如今就真真切切的發生在眼前。
楚強推了下兒子，在車上交代了很多事情。
「小姨…」
楚中天瞬間衝過來，抱住趙素仙。
趙素菊笑著責怪道：「這孩子，整天就知道小姨小姨的，到底是親戚，骨子裡流著一樣的血，平時哪裡叫過別人…」
「閨女，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陳芝蘭紅著眼睛。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趙素仙無所適從，但心底里的情緒沒辦法掩蓋，眼睛瞬間紅了，待看著這些平日裡待自己如路人的姐妹父母，哪怕是假的，也心甘情願被騙，緩緩抬起手，準備擦乾眼淚。
余光中看到遠處正站著個人，默默的看著這邊。
當看到那身影，瞬間破涕為笑。
因為那個在她羽翼下長大的小男孩，如今已經能為她做一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