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傳教士」

  撕碎的《皮卡特里克斯》紙片順海風四散,雪白反光閃過,坐在救生船上的雅各布站起,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林安。🐝ൠ  😝🌷

  沒有提示音,沒有血跡,沒有反饋。

  現象無不說明雅各布並未死於【給拉巴納的祝福】之下。

  林安凝視著商會長的雙眸,燦爛的漫天星辰墜毀,取而代之的是盛開的黃金玫瑰,他的嘴唇翕動,拉丁文如同聖歌般涌動:

  Crédo in Déum, Pátrem omnipoténtem, Creatórem cáeli et térr.(我信神,宇宙最初的創造者。)

  「提燈女神」。

  名詞掠過林安的腦海,商會長的異常恐怕和這個與「柯默思」關係最密切、充滿未知的介質脫不了干係!

  他畢竟是一名融合了「提燈女神」的神秘者。

  「牙口不錯,商會長。」心底思緒萬千,林安仍是面無表情,「下次記得買一本結實點的《皮卡特里克斯》。」

  「上帝賜與你快樂,先生。」

  不到幾秒鐘,所有人影變回中古油畫,唯有跪地的雅各布色彩依舊。

  唱詩班的歌聲越來越快,祭壇畫的人物從二維平面像走了出來,他們輕輕拍打林安的肩膀。

  少年時期的逞強、情緒失控的吵架、無法挽回的過錯……

  溫度回升,天空的十字架、玫瑰花窗淡化,象牙海岸晴朗的天氣恢復如初。

  雅各布開口,男女老少的迭音混雜在聲音里。

  最終是鋼筋水泥的城市,牆面覆蓋著抹不去的政治塗鴉,它們無聲吶喊,猶如流動的熔岩,直到綠色數據在金薩沙國會大廈升起,雕像碎裂,塗鴉消弭,人們期待和平到來。

  「上帝保佑!可惜他生得遲了些。像他這樣勇敢進取的男子漢,如果在古代,是會做出一番事業來的!他可以是海外總督,或是別的大人物,例如迪奧戈·康。」

  《更特祭壇畫》。

  「請記得我們的救世主,誕生於聖誕節。」

  隨著他的大喝,三角貿易破碎,玫瑰雲、頌歌和唱詩班浮現。

  他轉向那些被祭壇畫天使和聖徒,後者頂著一張油畫般的臉竊竊私語,

  一首15世紀的頌歌響徹大洋,令碧藍色的表面泛起不正常的波紋,頭頂赤道的陽光模糊,亘古不變的熾熱溫度一點點冰冷下來。

  「噢,天賜福音,帶來舒適與喜悅。」

  所有人物仿佛由帶有金線刺繡的絲綢組成,融入了奢華的弗拉芒風格,壓縮到淺淺的寬敞空間中,豐富和閃閃發光的材料在愈來愈黑的天空熠熠生輝。

  班圖的一切早就了他的神格,他也將從頭開始塑造班圖的一切。

  狂喜的歌聲響奏居民耳畔,管風琴和寒意讓他們糊塗又脆弱,無數種深夜輾轉反側的愧疚之事盡數浮上心頭。

  末了,一名天使走出。

  林安聽懂了歌詞大意。

  「你不需要你的生父,你一直擁有靈魂父親的愛——這才是你唯一需要的愛。」

  船上的雅各布一下子「扁平」起來,他默默跪下,形體從三維逐漸虛幻,「變」成了一副經典的十四世紀祭壇畫。

  林安思考之際,天使將旋律拉回最初的頌歌。

  棕櫚葉劃破天使的長袍,透過安靜的葉叢之間的三角孔隙,螺旋圖案的盾牌浮現。

  十字架霸占天空,揮之不去的永恆日食。

  水手們唱著船歌,動作乾淨利落。

  他的肋骨處還有被朗努斯基之槍貫穿的傷口,乾涸血液不停滴落,揭開了神秘性的面紗。

  諾亞方舟般的大船從浩瀚的海面駛來,那艘船長著純白的翅膀,像小刀一樣閃閃發光。

  「不要再唱那b聖誕頌歌了!」林安忍無可忍,「而且救主是在夏天出生的!」

  然而,情況越來越糟糕,水手只得將奴隸從船側拋進大海,帶著些許暖意的大西洋海浪讓他們從枷鎖里滑出來,在水中窒息,沉入海底。

  更多的虛影加入合唱,他們雙手合十。

  「上帝賜予您快樂,先生!」

  「讓萬事充滿希望,無事令你驚慌。」

  「但他總能另闢蹊徑!他的工廠給當地人民帶來安全和穩定的工作,凍結了國王的財富,捐贈給更仁慈、善良和虔誠的事業,他創造的奇蹟甚至超過了達·席爾瓦君。」

  敢情在歌頌紅罌粟商會的「豐功偉業」。

  他們很快高燒不退,水手們掰開他們的嘴,強行灌下酸橙汁。

  細碎的冰晶紋路在水面擴散,五顏六色的熱帶魚群逃竄,海豚跳出水面,它們族群生存了數萬年的溫暖水域頭一次這樣的寒冷。

  「一次失敗的『傳教』。」

  傳教……傳教士?

  「不要急著嘲諷。」雅各布張開雙臂,「但一位虔誠的信徒為了神而死——在世紀初,殉教是世上最大的榮耀。」

  野貓猶如液態的陰影,走入姆班布卡,老漁夫將盛著餌料的水桶擺在四周,好似舉辦宴飲;賣貨的女人用鮮艷的布頭裹著腦袋,互相編頭髮,充盈著積極的生命力量。

  「毫無疑問,我是有一些事情需要悔改。」

  而後這個石柱成了販賣奴隸的重要集市,每年有15000多人被送到新世界。

  一名白袍天使的指尖用食指蘸著聖水,點在林安的額頭,向下一路摸索,緩緩靠近他的嘴唇。

  雅各布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唱起了歌。

  「投入主的懷抱,你的過錯將被原諒。」

  「比如現在就有一件——沒有及時結果你。」

  此刻他被集體信仰淹沒,私慾消失殆盡。

  尾音落下之際,【給拉巴納的祝福】的儀式尋回了原本目標。

  「嘎吱!」

  灼熱的刺痛爬上每位聖徒的小腿,他們像在滾燙的水中跋涉,下意識遠離了中心的林安,四面盾牌環繞後者的周身。

  「咔咔咔、咔咔咔……」

  林安張開嘴,咬住他的手指。

  「血與肉以神之名。」

  血液溫度下降,林安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皈依衝動,恨不得撲到祭壇畫前,加入聖徒們頂禮膜拜的隊伍。

  「一位勇士無法忍受折辱,他要殺了仇人;一位商人做出更有性價比的選擇,保住小命,溜之大吉。」雅各布繼續說。

  「撕拉!」

  與此同時,林安發現當雅各布詠念詞彙時,他脫離了正常人的狀態,進入某種無法控制的、游離疏遠、幾近無個體感情波動的境界。

  雅各布的詞彙描繪了完美無瑕的天堂,但對班圖的守護神,它是過去五百年苦難和戰爭的代表。

  歌聲還在繼續,卻轉由那群天使唱詩班之口,稚嫩、中性而空靈。

  「我相信您的狡猾,商會長。」

  迪奧戈·康,第一個發現庫巴河的西洲人,他在河口處立了個柱子,刻著王室的盾形徽章和銘文:人類誕生第6681年暨救主誕生第1482年,葡國國王若昂二世找到了這塊土地。

  「天賜福音,帶來舒適與喜悅。」

  頌歌的聲部越來越單一,只剩雅各布一人。

  「真幽默,護林人。」雅各布淡笑,「若非分出一半神力,挽救我的商會被某位記者弄得岌岌可危的口碑,狼狽的人是你。」

  「守護神」是一個和歷史、文明、民族緊密相連的神格,隨著融合程度提升,林安將成為班圖從古至今的象徵,成為土地的靈魂。

  「噢,天賜福音,帶來舒適與喜悅!」

  「噢,天賜福音,帶來舒適與喜悅。」

  這恐怕就是雅各布的神格類型。林安一邊想,一邊說:「這是你今天第幾次失敗,商會長?」

  「願你的靈魂與諸位信徒的靈魂一同步入幸福和平靜,在主的榮光中息止安蘇,唯願如此。」

  貓頭鷹召喚亡者之靈,母親撲倒在覆蓋著她們孩子的土堆上,手膝並用地爬行,似想要將座座墳堆上的塵土吃盡,戰爭的火焰燃燒又熄滅,坦克壓著土路,帶來休止的訊息。

  但他終於明白諸神的幻象曾產生什麼影響了。

  雅各布的神格立於這種信念,他是後世對於全能之神傲慢、排外和復仇一面的集大成者。

  船艙散發著臭味,恐懼、憤怒、腹瀉和死亡的味道,熱病、瘋狂和仇恨的味道。

  「咔咔咔……」

  本杜卡——一種疾速飛翔的鳥兒在雨林間來回疾沖,窄窄的影子化作一條船,航行於流淌的庫巴河,穿行於棗椰樹林投下的陰影,它飛到篝火旁,和部落人一同歌舞祭祀。

  林安皺眉,不僅是覺得沒有一個南洲人願意聽到這個名字,還因為祭壇畫出現了一陣重迭的晃動和錯位。

  開船時的甲板顛簸,有時大雨從通氣口澆在奴隸臉上,有時烈日高掛,曬得他們的五官因乾燥而龜裂。

  音符的震動散出奇異的能量流,好似一條條細線或者伸長的匕首,侵蝕著林安的身軀,令他寒冷、恐懼,以及——羞愧。

  更多虛影在展開的畫卷顯現。

  說罷,唱詩班「啪」地合上經文書,齊齊露出詭異的笑容,向後一步步回到祭壇畫中。

  雅各布在神秘術之戰中輸給了林安,為了避免死亡,他念出「提燈女神」的詞彙,企圖通過信仰壓制,卻又受到了致命的阻礙。

  中間聯的聖靈高掛,草坪翠綠,被描繪的人群分作五組,聖徒和主教頂禮膜拜,唱詩班的天使們各就各位。

  就在他們痛苦不堪時,巨大的十字架取代了冷冰冰的玫瑰花窗,仿佛神靈伸出的手臂,寬容和仁愛的光芒流光溢彩。

  音節落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圍住林安,形成圓圈,聲波向內傳遞,讓人難以忍受。

  一黑一白的波紋碰撞,天空的十字架激烈顫抖,搖搖欲墜。

  「撲通、撲通、撲通——」

  「請記得救世主誕生於聖誕節,為從撒旦的力量下挽救我們所有人。」

  【向心力】,「守護神」神格給予林安的詞彙。

  四面盾牌發出不堪重負的脆弱聲響。

  中心是不可知的白色羔羊,救主的化身四隻腳地站在血紅的祭壇上。

  四張古老的面容的壁畫接連從盾牌上一一閃過,過去的遺像膠捲般閃過,化作林安記憶中的風景。

  看來「提燈女神」的詞彙可以同時生效,但它們加起來不能超過融合總量。

  他們絕不退讓,絕不再讓船艦開進庫巴河。

  直到最後一名奴隸成了大西洋魚群的養分,無事可做的水手陷入死一樣的寂靜,旋即,他們不約而同地轉向林安,張開長滿黃牙的嘴。

  雅各布的融合程度比林安更高,向心力無法抵消他的詞彙,只能「化解」一部分效果。

  暫時無暇考慮它的重大意義,林安恢復清明,四面盾牌頑強地抵禦聖歌的侵蝕,小小的人影舉起弓箭和槍枝,噼里啪啦射擊,打亂歌唱的節奏。

  隨著嘆息,唱詩班停止合唱。

  於是他們用「神的旨意」做了完美的藉口,一場長達千年的耶路撒冷征途。

  聖頌和似曾相識的玫瑰雲以祭壇畫為圓心擴散,占據了阿比尚城的蒼穹,居民們抬起頭,曾經的藍天白雲、烈日炎炎被絢麗的奇景取代,遙不可及的教堂花窗高掛。

  如此推斷,商會長的融合程度約在10%。

  他側耳傾聽,盾牌中的虛影亦在歌唱,但它們太輕太輕,沒法打破天使唱詩班施加給阿比尚城的魔咒。

  重影的晃動劇烈,林安使勁眨眼,剎那間,聖潔的場景轉變。

  至於商會長雅各布,他早已變成壁畫角落最不顯眼的一員。

  這些沒有面孔的人影代表了雅各布的信徒,他們既有高高在上的帝國殘夢,認為自己仍是規則的制定者,又迫於文明人的道德,認為該以和平、理性、合法的辦法繼續剝削舊日的殖民地。

  一面不知多少米的玫瑰花窗覆蓋了天空,光芒透過聖母天藍色的長袍投在水面上,小小的救主笑容純淨,伸出一根手指,做著「祝福」的姿勢。

  上面的人走下船隻,押來了用繩子綁成一串的奴隸,塞進低矮的船艙內。

  雅各布不慌不忙地調整姿勢,雙手和雙腳迭在一起,主動迎上青銅釘。

  「噗嗤!」

  它們在他的手掌和腳掌留下流血的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