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滾滾而來的海水，再去看看貝娜憎恨的表情，我的內心已經絕望到了極點，我明知道她是在故意刺激我，可是為了證明自己正飽受抑鬱症的折磨，我真的想一頭扎進這無邊的大海里，隨海水漂流，最後徹底分解，成為海洋生物的口糧。
我轉身看著貝娜，終於開口對她說道：「聽你說了這麼多惡毒的話，我真的很想跳進去解脫……」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貝娜便打斷了我：「呵……我發現你真的很喜歡給自己立人設……我真的很想怎麼樣、怎麼樣，但是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有苦衷，我有責任……你從來不會說自己是自私和膽怯的……你永遠都是一副苦情的模樣，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你。」
我看著越來越陌生的貝娜，心裡的愧疚感也在迅速消失，她已經不是曾經的那一個貝娜，我為什麼還要對她負責？也就是在這一刻，我徹底失去了跟她和談的欲望，並冷眼看著她。
我點了一支香菸，平息著自己的情緒，快要吸到一半的時候，我終於開口對她說道：「你可以說我立人設，也可以說我冷血、自私……但是，我從來都沒有用這麼惡毒的話攻擊過你，更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情……可是你呢，你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做什麼嗎？……當你希望我去死的時候，你就已經不再善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貝娜了……所以，我也不會再去顧及以前的情分……你好自為之。」
稍稍停了停，我又深吸了一口煙說道：「讓你失望了，我不會去死的，因為我還在等著茶小清……你說的對，我是在精神肉體上背叛過她，所以我更要留下這條賤命，這樣才會機會還清我的罪孽……」
說完，我便不再給貝娜說話的機會，我在她之前往有路燈的那個方向走去，此時的我，太渴望有一束光能照亮我，可當真的有光照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貝娜似乎沒有動過，她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戴著帽子和口罩……可我已經無法再對她產生任何憐憫之心，唯一讓我覺得遺憾的是，從見面到離開，我只看到了她的眼睛，而且是一雙至始至終都沒有笑過的眼睛。
她真的是貝娜嗎？
……
離開了海邊之後，我叫了一輛計程車，漫無目的遊蕩在這座城市中，我不想讓自己停下來，因為畫面一旦靜止，我就會想起貝娜和我說過的那些誅心的話，我必須看著不斷變化的霓虹，還有縱橫交錯的高架橋，注意力才不會集中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司機把車開到了環島路上，他終於開口對我說道：「小伙子，你要不在這兒下車吧，你也沒個目的地，我真不好意思這麼賺你的錢，這表馬上就往三百塊錢跳了……」
「沒事兒，師傅……你再載我一程吧。」
「不瞞你說，我九點半該交班了，前面就是我交班的地方……」
「你往交班的地方開吧，我還坐這輛車。」
計程車司機一邊變道，一邊向我問道：「小伙子，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是有心事。」
「你可以下去走走，環島路上都是酒吧，大不了喝點酒，明天醒過來，你就什麼煩惱都記不得了。」
我笑了笑，回道：「哪有那麼容易忘記的煩惱。」
「那你這得是個多大的煩惱！」
司機感嘆的時候，對著後視鏡看了我一眼，我倒是很想對著一個陌生人聊聊自己的煩惱，可當我真的想開口的時候，卻又發現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的人生太混亂了，混亂到處處是坎，步步是劫……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司機將車開進了一個停車點，他點了一支煙，然後回頭看著我，說道：「小伙子，不用太灰心喪氣，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來受苦受難的，你要是把這些苦難當做是一種修行，你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痛苦了。」
我這才用正眼看了看這個司機，我覺得這是一句很有分量的話，我想看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做著一份普通的工作，卻有常人無法企及的覺悟……我一定要看看他，如果他看上去飽經風霜，那這一定是他自己的感悟，而不是從抖音或者朋友圈學來的心靈雞湯。
我這才發現，他的長相很奇怪，明明眉頭看上去是皺著的，可卻是一副笑著的樣子，這不是擠出來的笑容，就像一個過來人，試圖安慰另一個失落惆悵的人，他的笑容看上去很真誠，眉頭皺著也是真的。
我終於開口對他說道：「師傅，你要是不急著回家的話，待會兒咱們倆喝兩杯吧，我請客……說實話，廈門這麼大，能一起喝酒的朋友真的沒幾個。」
「你要是想喝，我就陪你喝幾杯……不過，得我請你，這個點其實沒那麼多生意了，碰巧遇到你這一單，一單就跑了三百塊錢，這三百塊錢刨除油錢都是賺的，對我來說算是意外之財，也是咱倆的緣分，說是我請你，其實也是你請我。」
我更加驚訝了，我記憶中的計程車司機，為了多賺一點錢，馬路上野蠻行駛，橫衝直撞，但這個司機，卻跟他們完全不一樣，他似乎是一個很佛系的人，一點也不計較金錢上的得失。
於是，我更加想和他聊聊了。
……
環島路上的一個大排檔里，我和師傅面對面坐著，他給我倒上了一杯啤酒，我們倆碰了一杯，他先開口向我問道：「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快三十歲了。」
「三十歲……挺不錯的年紀，你應該成家了吧？」
「結過婚，不到半年時間就離了。」
「這就是你的煩惱？」
我苦笑：「算是其中之一吧……師傅，你呢？……你有煩惱嗎？」
師傅面露回憶之色，他先是笑了笑，然後自顧自喝了一杯，這才開口對我說道：「我的煩惱也是在三十歲那年發生的……距離現在有十八年了！」
我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老家在河南的一個小縣城，我們那個縣城以盛產鉬礦出名……在我們那個年代，很多人都是靠做鉬礦生意發財的，我看到了太多一夜暴富的奇蹟……原本，我在縣城一所中學教歷史，是有正式編制的，算是一個鐵飯碗……」稍稍停了停，他又說道：「還是長話短說吧，這些一夜暴富的奇蹟，把我變得躁動不安，在聽說我發小也靠做礦產生意賺了一百多萬後，我徹底迷失了……我辭掉了老師的工作，四處借錢買了一輛大貨車，並且跟朋友一起承包了一座山頭，想從裡面挖出價值連城的鉬礦，可是我們沒有一夜暴富的運氣，那座山眼看著被我們挖了一半，還是沒有挖到鉬礦，為了節省開支，我就開始自己開車，沒日沒夜的跑上跑下，後來，怕我疲勞駕駛，我老婆也開始跟著我跑車，那時候，我們的兒子才五歲，我們不放心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所以夜晚跑車的時候，都把他帶在身邊……」
說到這裡，師傅停了下來，他看上去並不痛苦，可卻突然失了神，好似在回憶著什麼。
又是一杯酒喝進了肚子裡，他才開口接著說道：「後來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裡，出事了，我開的卡車掉進了山溝里，我因為繫著安全帶，撿回了一條命，但是我的老婆和孩子，都被甩出了車外，我兒子當場死亡，我老婆在被送到醫院的兩個小時後，也被宣告死亡……都說天無絕人之路，也確實是這樣，在我老婆和兒子死後的一個星期，我們承包的那座山頭竟然挖出了鉬礦……我們賣掉了鉬礦，把之前欠的錢都還了，還賺了三十多萬，在那個年代，三十多萬可不是小數目啊……我跟我的合伙人，每人分了十七萬……當時，我捧著這十七萬，你知道我心裡是什麼滋味嗎？」
我看著計程車師傅，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我雖然沒有辦法去體會他的痛苦，但也深知，他所遭遇的，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我很想聽他講下去，我得知道，最後，他是靠什麼樣的毅力從這個陰影里走了出來，然後又來到廈門變成了一個計程車司機？
這裡面肯定有不為人知的選擇，他本可以繼續做礦產生意的，因為他已經熬過了最難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