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洗漱之後,我便退房離開了酒店,然後驅車往漳州趕去;這又是一趟將近三百公里的行程,等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的五點半。
我不知道自己會和貝娜的舅舅談多久,但不管多晚,我都會趕回廈門,因為我知道茶小清在等著我,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還沒有嘗過她做的飯,今天她願意下廚,我心裡當然是期待的,我覺得她會帶給我驚喜,在我心中,她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女人。
……
還是在那個市民廣場,我和貝娜的舅舅見了面,但這次,卻是他主動要求來這裡的,我覺得他和我的想法一樣,只有站在這裡才能看清楚貝娜她爸的功與過。
我們站在一個相對隱秘的角落,他先開口向我問道:「是不是又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了?」
「也算不上什麼難題,但是卻要比對待難題更加慎重……舅舅,我今天找到你,就是想問問,我爸年輕的時候,到底是怎麼起家的?……現在,上面的意圖很明確,就是要往涉黑上辦,但如果他做的那些事情,構不成涉黑,我們為什麼不為他爭取一下呢?我不想讓他的下半輩子在監獄裡度過,他今年也已經五十歲了……」
貝娜的舅舅有些驚訝的看著我,半晌,他才開口對我說道:「看樣子,你沒有把我上次對你說的話聽進去,我讓你別再管這件事情了,這不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
「舅舅,你別這麼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這我明白,但相對的公平還是要有的,我不想讓我爸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而你是我絕對信任的人,所以,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讓你給我一句準話,我爸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到底能不能夠得上涉黑?」
貝娜的舅舅陷入到了沉默中,忽然,他又以一種極其嚴肅的目光看著我,說道:「我看得出來,上次我和你談話的時候,你思想上已經接受了,你自己也能意識到,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娜娜還在和你糾纏?」
「舅舅,多了你就不要問了……如果你心裡也有這樣的期待,也渴望這樣一個公平,你就把實情告訴我。」
「餘味,從我的角度出發,我比誰都希望娜娜她爸能有一個相對公平的處理結果……但是,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這件事情,真的沒有什麼利好,而且,很有可能把你自己給搭進去……你說的沒錯,娜娜她爸就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我們已經在想辦法周旋了,但涉及的人,層次太高,我們也感到無能為力。」
「有你這句話,我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說完,我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遞給貝娜的舅舅,他示意不抽,我就自己點上了,我習慣在這個時候點一支煙,因為會讓我的心緒安寧一些。
我深深吸了一口,又重重吐出,然後才開口對貝娜的舅舅說道:「舅舅,有一件事情,你知道嗎?就是早年,我爸做地產開發的時候,為了拿地,是不是用過一些不正當的手段?那時候,他手下是不是養著這麼一批靠暴力手段為他解決問題的人?」
貝娜的舅舅表情有些複雜,他轉身面對著廣場中央的人工湖,沉吟了很久之後,才回道:「這件事情,你爸多少有責任,這我不敢替他推脫,但如果以此就判定他領導組織黑社會,實在也是冤枉了他……他本質上就是一個一心做實業的人,他開發的很多項目也都是通過正規的招標程序得來的……我記得2003年的時候,他拿到了城北的一塊地,那時候城北還屬於待開發地區,說白了就是一塊荒地,所以他當時的拿地價很便宜,我記得才五千多萬……你爸的眼光非常好,在他拿地後的一年半,政府就決定把全市最好的小學搬到城北,並且計劃在五年內把城北打造成本市的一張名片,這個政策出台後,全國頂級的地產集團都聞風而動,紛紛在城北拿地,建設住宅區,還有商住一體的綜合體……這些全國頂級的地產集團來了以後,就壓縮了本地地產集團的生存空間,除了你老丈人早前拿的那塊地,本地的地產商都沒能在這個核心區域拿到地……本地的地產商都眼紅壞了,但是他們不敢得罪那些全國知名的房企,就打起了你老丈人那塊地的主意……這裡面就有一個靠組織領導黑社會起家的地產商,最為眼紅……他找到了你老丈人,要以當時的拿地價也就是五千多萬買下你老丈人手上的那塊地……按照當時的形勢來看,那塊地的價值至少翻了有五倍,你老丈人當然不願意……而且,就算他能出到五倍的價格,你老丈人也不會賣,他想利用這塊地,把自己的公司打造成全市乃至全省知名的房企,這是有戰略意圖的……所以,他很堅決的拒絕了那個有黑社會背景的地產商。」
有黑社會背景的地產商,我的腦子裡頓時就想到了一個人,我向貝娜的舅舅問道:「那個地產商是不是叫呂三泰?」
「對,就是他,掃黑除惡活動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定罪……今年二月份的時候,已經被執行了死刑……他才是真正的黑社會,罪行累累!」
我點了點頭,這個叫呂三泰的人,在當地實在是太出名了,所以舅舅剛提起的時候,我就聯想到了;我用力吸了一口煙,又向貝娜的舅舅問道:「呂三泰肯定不甘心被我爸拒絕吧?」
「他肯定不甘心,就放話,說要綁架娜娜……娜娜是你老丈人的命,不管是真是假,你老丈人都不敢掉以輕心,有一段時間,他真的雇了兩個保鏢,每天護送娜娜上學放學……可就算是這樣,最後還是出事了,那兩個保鏢在接送娜娜放學的路上,被一輛土方車給撞了,娜娜坐在後排,只是受了輕傷,但是在前面開車的那個保鏢當場就身亡了……這件事情當時特別轟動,你多少應該有點印象。」
貝娜的舅舅這麼一說,我還真的想了起來,這件事情好像是發生在我上初中的時候,說是有一個貴族學校的學生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車禍,司機不治身亡,真正讓這件事情轟動起來的原因,是坊間流傳的各個版本的陰謀論,沒想到當事人竟然是我後來的妻子,貝娜……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當貝娜的舅舅在這樣情境下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證明那些廣為流傳的陰謀論,並不是閒人編造出來的,這裡面很可能有糾纏的利益關係。
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確實知道這件事情,隨後,我又很關切的問道:「那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當做交通事故處理了,司機被判了三年,保險公司給死者家屬賠了錢,你老丈人也賠了一筆……雖然你老丈人賠錢了,但是卻不認可這個處理結果,他認定這件事情是呂三泰在背後指使人做的……為了保護娜娜的安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就讓你丈母娘帶著娜娜去韓國待了半年……在他沒有了後顧之憂後,就找到了本地另外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老大陳其來,陳其來的勢力雖然不如呂三泰,但是為人卻比呂三泰更狠,他是那種為了錢什麼都敢做的亡命之徒,據說,陳其來收了你老丈人的錢以後,就給呂三泰放了狠話,說是呂三泰敢動你老丈人的項目,就要他家破人亡……這種以暴制暴的手段,還是有效果的,呂三泰最終放棄了這個項目……你老丈人怕呂三泰只是明面上放棄,在項目正式開發的時候還會從中作梗,就給了陳其來一點股份,讓陳其來也參與了進去……陳其來有心藉助你老丈人的勢力洗白,在外一直打著你老丈人的名號做事,同時私下也開始承包一些土建的項目,可他畢竟是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人,做項目的時候還是習慣用他自己的那一套,違法的事情估計沒有少干;你老丈人那邊呢,也確實有利用他的心理,大家都知道陳其來跟在他後面做事情,在和你老丈人有利益衝突的時候,都會收斂一些,你老丈人覺得這樣也能少很多是非,就默認了這種說法……後來,你老丈人的事業越做越大,甚至做到了省城,他在省城結識了一些高官,等於說是有了官方資源,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有意識的和陳其來劃清界限,陳其來藉助你老丈人在城北的項目賺了不少錢,後來又拿著這些錢去做實業,並且成功洗白,所以也就沒有再和你老丈人糾纏,這麼些年,他們都是各做各的事情,真正有關聯的,其實只有城北那個項目,但那個項目完全是合法運作的……可沒有想到是,這樣一件事情,最後還是被人給利用了……你老丈人被定性為涉黑,那他的官方資源,就可以被定性為保護傘,這都是很嚴重的罪名,所以,對方沒有想給你老丈人還有那個高官留一點餘地,對方是一個很善於利用國家政策的人,想從他手裡讓你老丈人擺脫涉黑的指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對方的目的太明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