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相也能分輕重的話,那這一定是茶小清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真相,可是她看上去卻是那麼的恍惚,她沒有如我想像中那般不知所措,或是情緒激動……
片刻之後,她才開口向我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和她說第二遍了,我們就這麼對視著:「你剛剛真的沒有聽清楚嗎?」
茶小清笑了笑,回道:「我聽清楚了,但這怎麼可能呢?……在你說出來的時候,你自己有沒有感覺很滑稽?……我姓茶呀,跟我爸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一直到初中才開始寄宿,但他每個周末都會把我接回去,給我做飯,帶我去商場,給我買很多很多東西,只要是我喜歡的,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個不字……他怎麼可能不是我爸呢?」
茶小清越是表現的這樣,心裡其實越在意,她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便給了自己一堆否定的理由,她甚至還笑了笑,笑這是無稽之談……
忽然,她就哽咽了,哽咽著對我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不是錯恨了我爸二十多年……餘味,你是在和開玩笑對不對?……可是,誰會拿這樣的事情來開玩笑呢?」
茶小清掩面,掩面是為了不讓我看見她痛苦的表情,我就這麼默默地陪在她身邊,陪她度過這煎熬的一夜。
我以為這是夜裡,可是當我抬頭往窗外看的這一刻,竟然在東方看到了一抹魚肚白,我這才想起,我接到茶小清的時候,就已經是凌晨的五點半,天也應該亮了。
可是,人的心情呢?會因為即將升起的太陽而一掃陰霾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茶小清終於又開口對我說道:「餘味,我想見見我爸收養的那個女人,你能幫我聯繫嗎?」
「如果她還沒有出國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她為什麼會找你?」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也不想再對茶小清隱瞞什麼了,於是如實回道:「她是為了把魏叔腐敗掉的證據給我……」稍稍停了停,我又對茶小清說道:「從現在的辦案力度,以及其他細節表現出來的指向性來看,這可能是保全你爸的唯一方式。」
「可是這會讓你置身險地。」
「我知道,但我還是收下來了……不僅是為了你爸,也是為了能讓自己從現在的困境裡走出來……我和趙汗青有溝通過,他和貝娜能接受貝娜她爸有罪,但是不能往涉黑上辦,貝娜她爸夠不上涉黑,之所以這麼辦,是因為有人想從中謀取政治利益,現在這個人又把手伸到了你爸的身上,擺明了要在政商兩界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之前,我心裡確實有很多顧慮,但我現在決定放下這些顧慮,放手一搏……我想保住公司,保住可可這個品牌,也想給貝娜她爸,還有你爸這樣的人,一個相對的公平……他們可能有過觸犯到法律的行為,但罪不至死,對嗎?」
「我不想讓你以身犯險。」
「去無人區比這個更危險,你不也支持了嗎?」
「那不一樣。」
「本質上是一樣的,不管是去無人區,還是做這件事情,目的都是為了讓我自己擺脫心魔的糾纏;說真的,雖然最近在我身上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很多大事,但我的心情卻沒有前段時間那麼糟糕了,現在的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很忙,很累,所以也沒有多餘的經歷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我覺得這是好事……反倒是你,必要的時候,你可能真的要在養父和生父之間做一個選擇。」
茶小清陷入到了沉默中,這也是我們之間,為數不多由我來做主導的時刻,而且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事件,我的內心既活絡又嚴肅,我希望我的想法,能給茶小清一些參考的價值。
畢竟,我是一個男人,不管茶小清多麼要強,在這個時候,我也該挺身而出,站在她前面;基於這樣的心情,我又開口對她說道:「這個麻煩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你先睡一會兒,等你養好精神了,我再試試看,能不能和你爸收養的那個女人聯繫上,她應該不會那麼快換電話號碼。」
茶小清聽我的話,在洗漱之後,躺在了床上;我則睡了客廳的沙發,說是睡,但一直都睡得很淺,因為我一直在關注著茶小清那邊的動靜,我擔心她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這個真相,但是她卻表現得很平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這就是她和貝娜的區別,她更有忍耐力,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
就是因為她太有想法和主張了,我心裡反而不安,因為,直到睡覺前,她都沒有和我談及她自己對這件事情的態度,我怕她還像之前那樣,用一種我無法預知的方式,把我隔離在這個事件之外……她之所以這麼做,當然是希望我能過得好,可是我希望她能過得更好,這種心情,我相信真心愛過的人,都能明白。
我一直在想,她已經得知了真相,之後,她到底會用什麼態度去面對魏如先呢,會不會以女兒的身份去求魏如先放茶國鋒一馬,或者,跟我選擇一樣的立場和魏如先正面硬剛?
她真的該和我談一談的,我下意識往房間裡看了看,她好像已經睡著,但依舊還是那個睡姿,這都是不踏實的表現,因為心中有太多警惕,所以才不敢徹底放鬆下來。
……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的十二點半,我用力敲了敲還在疼痛的腦袋,然後便向茶小清的房間看去,房間裡茶小清已經不在,我趕忙掀掉了身上的毛毯,想進房間看個究竟。
房間裡整潔的好像從來沒有住過人,只看見枕頭和被子都整整齊齊的鋪在床上,連一次性拖鞋都很端正的擺放在牆角的位置,要不是酒店贈送的免費礦泉水被喝掉了一半,我甚至都不敢相信,早上我確實帶著茶小清來這裡住宿了。
我趕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想給她打一個電話,卻發現微信里有她的留言,她說:「餘味,我回廈門了,我暫時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雖然我曾經一度對我爸懷恨在心,但在我心中,他就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替代……站在他的角度去想,這些年,他也一定過得很痛苦……我不該把自己的恨意強加給他,他和我一樣,也是受害者……這個世界真的太複雜了,複雜到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上一輩的愛恨情仇,我很消極,也找不到解決矛盾的辦法……可這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所以我在很慎重的權衡了之後,決定先回去接手我爸的集團,他和魏叔的那些恩怨,不應該影響到那些無辜的人,我必須要保證集團的正常運營,不讓那些跟著我爸奮鬥過的員工們在這個時候無處可去……你不用擔心我,你如果今天會回廈門的話,晚上我們一起吃飯,你想吃什麼?我去超市買好,回去給你做。」
看完這條留言,我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這才是我認識的茶小清,她沒有恐慌,也沒有不知所措,她在這個時候做了一個最正確的選擇,也是一個最負責任的選擇;而她的這個選擇,也將我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
我們現在都很明確,眼前發生的不是一件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我們去抽絲剝繭,所以,我還得按原計劃去一趟漳州,然後找貝娜的舅舅聊一聊,目的就是為了確定貝娜她爸早年做的那些事情,到底能不能構成涉黑,如果不能,我才有足夠的底氣去應對。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後,便給茶小清回了信息,告訴她,無論多晚,我都會回廈門找她,我不僅要找她,而且還要告訴她,我再也不想和她分開了,我甚至想和她結婚,無視那些給我們製造障礙的人。
對我來說,這種狂熱的念頭,就是一個奇蹟,因為只要想起我們可以在那個小房子裡生活,我就會忘記自己有抑鬱症的事實。
曾經,我一度以為,只有無人區能治癒我,但因為這個念頭,治癒的可能性又多了一種,那就是: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生活,再也不會因為任何困難而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