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空間裡,我就以平民的身份與魏叔對峙著,魏叔看上去始終平靜著,他越是平靜,我越是相信,在過去的這麼多年中,從來沒有人敢像我一樣對他發出如此嚴厲的質疑,這是他的逆鱗,是別人絕對不能隨便提及的;就像小人物會厭惡別人和他提及亂七八糟的生活一樣,小人物會被生活扼住喉嚨,大人物當然也有忌憚的東西……
「你知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很嚴重的指控?」
我沒有半分退卻,我就迎著魏叔的目光回道:「我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魏叔,你會害怕嗎?」
「害怕?……我在崗的這二十多年,一心為了國家,為了人民,所以,我背後站著的是國家和人民,誰能讓我害怕?」
「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你就真的沒有做錯過一件事情嗎?」
魏叔笑了,然後又冷眼看著我,說道:「你到底在以什麼立場質疑我?」
「我就是你口中說的人民。」
「好,你是人民,那我就以國家公務人員的身份,鄭重告訴你,我魏如先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國家和組織的事情,如果對此你還有質疑的話,那你就要拿出證據了,否則,你的行為將會非常惡劣……」
我以一種同樣平靜的目光與魏叔對視著,我知道魏叔說出這樣的話,是一種試探,而我也將面臨攤牌或是不攤牌這樣一個重大的選擇。
我在一瞬間便做出了判斷:儘管今天我和魏叔表現出了一定的侵略性,但也只是一種試探,這種試探,並沒有讓我們取得對方的信任,所以,我沒有承認譚丙坤進去是我所為,他也堅持自己是清正廉明的,所以,此刻,還遠沒有到攤牌的時候。
基於這種判斷,我搖了搖頭向魏叔回道:「我沒有證據,我之所以說這些,只是出於我個人的不理解和委屈……貝娜她爸對社會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這樣一個人,即便有錯,功過相抵之後,也不應該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交待在監獄裡……我知道魏叔你沒有左右時局的能力,但是替他發聲的資格總是有的吧,我相信,只要你開口了,辦案人員在辦理這件案子的時候,一定會非常慎重的……國家不是也有文件下來了嘛,說是在辦理涉黑類型的案子時,一定要慎重定奪,切不可為了政績,造成冤假錯案……」
「這麼不成熟的話,是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的?」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早年,貝志遠為了攬工程,僱傭社會閒散人員,多次對競爭對手進行恐嚇和毆打,這就是典型的涉黑行為,這些都是有人證的,可以說是確信可靠,而且公安機關現在已經捉拿相關的涉案人員超過數十人,他們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這不是涉黑團伙,又是什麼?」
這次,我陷入到了沉默中,這就是真正讓我覺得放不開手腳的地方,因為我也不確定貝娜她爸到底是不是這樣一個人,我認識貝娜也不過一年,我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他爸早年的那些事情,如果他真的操控和領導黑社會,那我現在做的這些事情,無疑是把自己推向了一個更深的深淵裡。
這時,魏叔又指著我說道:「我一直當你是個人才,但是你今天跟我說的這些話,真的讓我很不高興,你甚至連成熟都沒有做到。」
「我知道,可是相比於成熟,我更想在你面前做一個真誠的人……魏叔,我最後再請求您一遍,如果有這樣的可能性,請您務必不要把貝娜她爸當成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如果最後是公正的判決,不管是多少年,我都可以接受。」
「真是榆木腦袋,孺子不可教也!」
魏叔狠狠訓斥了我一句,然後便拿著自己的球桿走出了這間原本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球房,也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然後透過玻璃,安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至少,這次交談,我確定了他對這個案子是有介入的,他並不像之前表現的那樣諱莫如深,他確實把貝娜她爸和其他一些人當成了實現自己目的的一個工具。
這就是我今天的收穫。
我還斷定,這絕對不會是我和魏叔的最後一次交流,因為,他也一定在我身上感知到了一些什麼,並且比我隱藏的更深,我不認為這是高手過招,所以才這麼隱晦,之所以隱晦,是因為我們心裡都有特別忌憚的東西,這個東西一旦引爆,怕是強如魏叔都無法掌控。
我決定再去一次漳州,我要和貝娜的舅舅再聊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需要對貝娜她爸有更深的了解,以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以破釜沉舟的決心攪合進去。
我也害怕,尤其當我知道這個對手是魏叔的時候。
……
在我開車去往漳州的路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對方不肯表明身份,一再強調要和我面談,他說,他可以去找我,不管我在什麼地方,他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我尋思著,這會不會是魏叔的人?
八成是,因為有些話不適合放在明面上說,魏叔自持身份,自然會讓別人代勞,只是,我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有了動作。
我應了下來,表示自己會在漳州和他見面,地點,就是貝娜她爸承建的那個市民廣場。
……
當我到達漳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七點半,雖說現在的天氣還有些熱,但是夜晚卻已經沒有夏天時來的那麼晚,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所有的亮光都來自於道路兩旁的路燈和各種各樣的景觀燈,我就站在一盞景觀燈的下面,一邊吸菸,一邊耐心等待著……
我覺得這個人一定也是從福州趕過來的,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所以,我至少要在這裡等他一個半小時。
卻不想,只是過了十分鐘,便有一個女人走到了我的身邊,向我詢問道:「你是餘味嗎?」
我有些詫異,跟我打電話的明明是一個男人,但來找我的,卻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如果她才是真正要找我的那個,那也真的是夠慎重了。
「我是,你是哪位?」
「那個電話是我讓別人打給你的,真正想和你見面的是我……我就不做自我介紹了,直接和你聊我的來意吧……」稍稍停了停,她又用低沉的聲音對我說道:「在你接到那個電話之前,茶國鋒茶總被警方的人帶走了……這個結果讓人很難接受,但也是茶總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他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安排……他讓我來找你,把這個東西交給你,他說,不用跟你多交待,你自己知道怎麼做,至於什麼時候做……你自己去把握最合適的時機,他相信你有運籌帷幄的能力……」
說完,這個看上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便將一份文件夾遞到了我的面前,這個文件夾我見過……
見我不伸手去接,這個女人又向我問道:「你很驚訝嗎?」
是,我的確很驚訝,因為我沒有想到來暗中找我的竟然不是魏叔,而是茶國鋒,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此時的茶國鋒,竟然已經被警方給控制了,茶國鋒越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就越證明這件事情的確是魏叔在背後操縱,茶國鋒是個聰明人,他一定不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候押錯籌碼。
這很好理解,如果不是魏叔在背後操縱,即便他把這份證據交到我的手上,也沒有機會改變他自己的命運,他肯定已經有絕對的把握證明是魏叔。
一陣沉吟之後,我終於開口回道:「我是很驚訝,但是我心裡的疑問更多,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幫他做這件事情?」
「為了你自己,也為了茶小清……他可是茶小清的生父,茶總進去了,畢生奮鬥的東西,都要交給茶小清去繼承,你是一定會和茶小清在一起的,你有責任守護她。」
說完,這個女人又把文件夾往我手上遞了遞,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感覺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已經徹底被打破,暴風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