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沒能當面和茶小清說出來，她就不會再問了，沒想到，她在我睡覺之前，竟然發了這條信息，這說明她很在意，在意我的選擇，在意我的生死，在意前因後果……
我看了看牆壁上不停擺動的掛鍾，終於決定直面自己的內心，我給茶小清回復了信息：「我想去無人區是因為唐果……有些人的抑鬱症，是因為生活不如意，長久積攢出來的……我的抑鬱症是突然爆發，我承受不了那種打擊，唐果的死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必須去無人區，既不是懺悔，也不是贖罪，唐果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對她，我沒有罪可贖，但這不代表我能心安……」
「你繼續說。」
「我想你應該知道，當時我們決定穿越無人區，唐果是最想跟著去的那一個，但最後我帶走的卻是可可，對於我們幾個人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發生質變的，如果那次我帶去的人是唐果，唐果肯定不會死，也不會有可可今天的成就，是我的選擇改變了她們的人生，我選擇了當時勢利、拜金、三觀不正的可可，卻沒有選擇唐果這個曾經一起並肩奮鬥過多年的戰友……這是我心裡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遺憾……這次去無人區，就當我是帶著唐果重走一次，等我從裡面走出來的那一刻，關於唐果的創傷，可能我也就放下了。」
「你要這麼說，我也有責任，當初真正不讓唐果去的人是我，但是我卻沒有你那麼大的心理負擔。」
當我決定直面自己內心的時候，也就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於是，我第一次在茶小清面前放下那些因為害怕傷害她而產生的顧慮，直言說道：「那是因為唐果在你心裡並不重要，所以你不會刻意去想那些前因後果……」
「那你呢，唐果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很重要，在我心裡，她就像是一個淘氣的妹妹，因為淘氣而走了彎路，可是我知道，不管她怎麼淘氣，都是我心裡非常重要的人……我們都活在社會底層，所以在廈門的日子很難熬，越是難熬的日子，人和人之間越容易產生感情，她會在我請假的時候，把自己的業績讓給我，她會在我會心沮喪的時候，告訴我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要是累了，可以暫時停一停，然後請我去吃一頓大餐，她還會告訴我，公司里誰是真心對我好的人，誰壞心眼最多，讓我多加小心……想起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她比誰都有血有肉，可就是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我只是因為她做錯了一件事情，就開始否定她，疏遠她，我從來都不願意給她多一點的耐心……甚至在她自殺的那一天，她和我要一個擁抱，我都沒能大方的給她……所以，我一定要去無人區，帶她去走一走那一段她從來沒有走過的路。」
這一次，茶小清過了很久才回復了信息：「聽你說了這麼多，我甚至有些羨慕唐果，她給了你很多你想要，可是我卻從來都沒能給你的東西……那種充滿希望和鼓勵的陪伴，應該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陪伴吧……你註定不會變回曾經那個一無所有的餘味，我也改變不了自己是茶國鋒女兒的事實，所以，我們永遠都不會在那樣一個位置，去共同生活。」
是的，茶小清不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小白領，我也不會做回曾經的打工仔，所以，我和茶小清永遠也不會有這麼一段類似我和唐果的經歷。
回想我和茶小清之間，總是會在腦子裡冒出「夢幻」這個詞，正是這個夢幻，把我們兩個人都害慘了。
「如果唐果在你心中真的那麼重要，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無法釋懷，你就去吧。」
「嗯。」
「一定要出來，出來以後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那裡不是地獄，我一定會出來的，我跟曹小北不一樣，他去無人區是為了死，我去無人區是為了生，所以，我一定會出來的。」
茶小清沒有回覆，我也將手機放在了枕邊，片刻之後，我有了困意，我之所以能得到這陣困意，是因為我更加堅定了要去無人區的決心。
……
次日，我一早便起了床，然後便坐動車，趕回了漳州；趙汗青多半是開車回來的，他沒有那麼快，所以，我還有機會和貝娜單獨見一面。
貝娜不願意見我，我說，我會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等她，讓她務必和我見一面；即便這樣，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認為她會來。
……
天空陰鬱，跟我第一次和老余來這裡出攤一樣，我站在傳達室的屋檐下，一邊抽菸，一邊等著……
傳達室裡面的人還在議論貝娜家的事情，大概說貝娜她爸已經被公安局的人捉拿歸案，貝娜家徹底完蛋了，他們還說貝娜平時目中無人，從來不跟他們打招呼，有這樣一劫，算是老天有眼。
這樣的話，我都已經聽麻木了，所以，我沒有跑去爭辯，我只是用力吸了一口煙，便將注意力放在了有紅綠燈的路口，如果貝娜會來，那是她的必經之路。
……
一個小時後，我真的在那個路口看到了貝娜，她沒有打車，是一路走過來的，她穿了一件很長的Ｔ恤，戴了墨鏡，像是要把自己保護起來。
她靜靜走到我的面前，我心裡儘是物是人非的唏噓，她卻用極其平靜的語氣對我說道：「我知道你和我見面是為了什麼……見個面說也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那段音頻是我給汗青的。」
陰鬱的天空更陰鬱了，雨卻始終落不下來，恰如我此刻跌落到谷底的心情，我無法相信，這個曾經被我視為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女人，會用這種方式來對付我。
我痛苦地做著吞咽的動作，很久之後，我才艱難地開口向她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也有很多為什麼要問你，你能先給我答案嗎？」
「你問，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和你說。」
「唐果為你付出了那麼多，為什麼死的是她，最後獲益的卻是可可那個賤女人？」
我看著她，她也摘掉墨鏡直視著我，我生平第一次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怨恨，恨中帶狠。
「知道你為什麼回答不出來嗎，因為唐果就是被你和茶小清給間接害死的……」
我終於開口回道：「這我承認，我沒有對唐果盡力……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貝娜又冷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幫茶小清害我爸，害我們家？」
我震驚，這話從何說起。
「餘味，你知道嗎，在我爸回來的第二天，茶小清那個魏叔在政治上最大的對手，就被紀委調查了……是你們合謀把我爸騙回來了，之前承諾的卻一樣都沒有兌現……我爸現在已經被當成涉黑的典型，立案調查了，他至少會在監獄裡待夠二十年，不能減刑……你討好茶小清，茶小清討好她那個魏叔，那個魏叔把我爸當成是扳倒對手的工具，你們每個人都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來傷害我，傷害我家……我憑什麼讓你們好過？讓你們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