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國鋒的司機跟我約好了見面的地方後,我們便結束了通話,我對身邊的貝娜說道:「有個朋友約我見一面,我先送你回家吧。」
「你去忙你的事情就好了,我想在這兒再待一會兒。」
這就是個洗車店,裡面放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地面因為長期被水浸泡,顯得很潮濕,而且還不通風,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想在這裡再待一會。
仿佛是看穿了我心裡的疑慮,她又對我說道:「我想和老闆聊會兒……回頭我自己打車回去,你不用操心我了。」
雖然我不知道她想和這個洗車店老闆聊什麼,但對於這種境遇下的她來說,不是一件也壞事,至少,她還有和別人聊天的欲望,我就怕她和我一樣,喪失了與別人溝通的欲望,久而久之就抑鬱了。
我對著貝娜點頭的同時,又往對面那個洗車店看了看,店裡生意依舊很好,即便此時已經很晚,洗車店的招待室里依舊坐了很多正在等待洗車的車主,他們都是愛車之人,也是夜歸人,我不知道他們在這座城市有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但是看著他們坐在招待室里抽著煙的表情,好似在這裡得到了片刻的安寧,仿佛家裡並沒有一個能說心裡話的人。
一聲悶雷傳來,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抑鬱了,是的,馬上就要下雨了,他們真不該在這個時候洗車的。
……
茶國鋒的司機跟我約在外灘一個非常高檔的茶樓見面,跟著導航到了目的地,我幾乎沒怎麼找,便發現了這個茶樓,它不是最顯眼的建築,但卻是裝修最豪華的,也是這條街上,為數不多坐在一樓就能看到江景的店鋪。
茶國鋒就坐在靠窗戶的那個位置,司機沒有陪同,仿佛他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傳話。
我在茶國鋒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我看著他,卻沒能開口叫一聲「叔叔」,這裡就不要談什麼修養和格局了,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從中作梗,我和茶小清根本就不會活得像現在這麼痛苦和被動,這聲「叔叔」我叫不出口……
茶國鋒也不介意,他環顧四周,然後帶著些感觸對我說道:「20多年的老店了,每次來上海我都會來坐坐,他們家的茶都很不錯,尤其普洱是極品……給你來一壺?」
「我喝不了茶,夜裡會失眠。」
「失眠多半是因為心思多,跟喝茶沒什麼關係……來一壺吧,錯過了他們家的普洱,也是人生中的一大遺憾。」
「我人生中的遺憾太多了,不在乎多一個……我喝一杯白開水就行。」
說完,我便喊來了服務員,然後要了一杯白開水。喝著白開水,我又想到了曾經的一些情緒,我曾天真的想過,自己好好做一番事業,然後融入到茶小清的家庭中,偶爾陪她和茶國鋒出去旅遊,我們也有機會坐在海邊的某個餐廳里,小喝幾杯,聊一聊做事業的心得和情懷……
這個場景終究只是我一廂情願想出來的,茶國鋒從來都沒有真正看得起過我,他一直固執的認為,只有譚丙坤才是茶小清的真命天子,哪怕譚丙坤明里暗裡做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情,還是沒有能夠打消他這個念頭……因此,他那以錢為尊的形象,便在我的腦海里固化了,我不覺得他是一個高尚的人,他只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大投機分子,金錢是他光鮮的外衣,去掉這件外衣,他甚至不如老余……至少,老余還明白「虎毒不食子」這個道理。
我放下了手上的杯子,與茶國鋒對視了一眼之後,說道:「你約我來這裡,肯定不是為了喝茶,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趕緊說吧,我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看得出來,你內心很焦慮。」
「我一直都很焦慮,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我們坐在這裡談話沒有任何關係。」
「我特意選了這麼一個地方,就是希望我們雙方都能以一種平和的心態來交流,如果連平和都做不到,怎麼去消除之前那些誤會呢?」
「我們之間能有什麼誤會,一直以來,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以最真實的面貌做給我看了……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小清不會被逼到這個份上,我也是。」
「你真的覺得小清在我眼裡只是一個工具嗎?」
我反問:「已經做過事情,還有必要再確認嗎?」
茶國鋒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搖了搖頭對我說道:「我不是聖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我之所以今天把你約到這裡,就是因為我有做父親的責任感,我希望小清能夠幸福……真正把小清當做工具的,是他魏如先(魏叔),小清已經成了他撈取政治資本的工具……他沒有資格去決定小清的婚姻。」
我看著茶國鋒,心裡滿是疑惑,雖然我知道他和魏叔向來不對付,但是這種事情,他也不應該來找我談,畢竟當初一手毀掉茶小清和我的是他自己,他沒有資格用同一件事情來指責魏叔。
基於這樣的想法,我冷言回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和我表達什麼。」
「你願意眼睜睜看著小清被別人當成工具利用嗎?……魏如先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偽君子,他善於戴上面具,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然後達成自己的目的。」
我看著茶國鋒,他看上去不動聲色,但是語氣里卻很明顯有被壓抑的憤怒,不管他對魏叔的評價是真是假,只要茶小清和常知樂結婚了,最大的輸家就是他,這才是他憤怒的根本,而不是因為心疼茶小清。
一陣沉默之後,我終於開口對茶國鋒說道:「如果這兒有一面鏡子,你一定能從你剛剛說的話裡面,看到你自己……」
「我不是聖人,總會有做錯事情的時候,有些人做錯了事情,一輩子都不會醒悟,但是有些人,是可以醒悟的……這一年,我身邊的朋友,合作夥伴,出事的不少,沒有出事前,個個都是人中龍鳳,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出事以後,這個社會處處都能讓你看到什麼叫淒涼,人就是這樣,你站的有多高,就摔的有多痛……尤其這一年,我算是見慣不怪了……說不定哪一天,這種事情就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果這一天真的來了,那我這一輩子處心積慮去追求的財富又有什麼意義呢?……這麼多年了,我是在某個層面走到了足夠讓大部分人去仰望的高度,可是回家以後,竟然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也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我坐在沒有煙火氣的房子裡,別人看到的是地位,是財富,是不可一世;可是我感覺到的卻是一個囚籠,一個我自己親手建的囚籠,把自己困在裡面,我走不出去,別人也走不進來……」
說到這裡,茶國鋒停住了,他的表情有些落寞,片刻之後,又笑了笑對我說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在養老院,三十晚上,別人煮的餃子我吃不下,春節聯歡晚會也不想看,我一直在等,等著等著,外面就響起了爆竹聲,我心裡從來沒有這麼不是滋味過……就在我準備一個人喝點悶酒的時候,你和小清來了,說要接我回家,你們已經做好了年夜飯,就等我回去,你們還給我生了一個外孫,是個小丫頭,粉白粉白的,一見面,就外公外公的叫個不停,她跟我要抱,要紅包……這種快樂,真的不是金錢能夠帶給我的,因為金錢帶來的滿足感是不能回味的,但是這個可以回味一輩子……醒了以後,我一個人想了很久……正好今天來上海出差,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約出來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