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復甦了,街道上又恢復了熱鬧的模樣,此時正對著我和茶小清的那個站台,已經擠滿了人,有年輕的,也有年紀大的,年輕人忙著去上班,老年人則忙著去超市買新鮮的菜,而即將到來的公交車則是一個載體,載著這些目的不盡相同,但卻都是為了生活的一群人,向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駛去。
看著剛停下,又迅速開走的公交車,我好像看到了一面鏡子,鏡子裡滿是我曾經為了工作忙碌的樣子,那時候雖然沒有錢,很乏味,但卻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至少,每一天都是為了我自己活著的,我可以在周末的時候,吃一頓水煮魚去改善生活,或者看一部電影,來取悅自己,總之,那時候的我,是能靜下心來去感受生活的。
越往後走,我越發現,錢這東西,真的不能主宰一個人的生活,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要痛苦,身邊的茶小清如此,還在警察局裡沒有出來的貝娜更是如此。
我們三個人,從來沒有因為金錢而痛苦過,可是也構成了人生中最複雜的關係,到底是誰欠了誰,又是誰拖累了誰?
重重吐出一口氣,我終於抬頭看著茶小清說道:「我欠你的,我不知道該怎麼還……這段時間,我把之前發生的事情想了很多遍,我想明白了很多,如果你現在過得幸福,你根本不會在意我們之間到底誰虧欠了誰,只有過得不幸福的人,才會去和以前的人計較以前的事情。」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你要我怎麼去幸福?」
我就這麼語塞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接下茶小清的這句話,我感覺說什麼都會顯得不合時宜,我在等貝娜,忙著給她爸找一條出路,我的心裡真的已經裝不下更多痛苦了,為了不讓我自己在這個時候崩潰,我只能選擇不面對,但我知道,這輩子,我真的虧欠了茶小清很多,我的虧欠,不在於她曾經幫過我多少次,而是,我沒能在愛情上給她一個好的結局,曾經,她是想嫁給我,做我老婆的。
……
片刻之後,我終於開口對她說道:「我對不起你,我會帶著你的怨恨去無人區,如果我沒能走出來,就讓無人區成為我和這些怨恨的葬身之地,你以後不要再恨我了,我賭上我的命去贖罪。」
「你如果死在裡面,我只會更恨你……想要我們之間一筆勾銷,除非你能好好活著,而且一定要比我過的更好……」
在茶小清說完這句話後,我又抬頭往對面的公安局看著,雖然我從來沒有和貝娜家建立那種真正意義上共榮共辱的關係,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我不知道自己得有什麼樣的能力才可以和「過的好」這三個字沾上邊。
這一次,我選擇了沉默,然後在茶小清的注視下去了旁邊的便利店,我從裡面買了兩塊巧克力,我將更貴的那一塊給了茶小清,並對她說道:「小時候,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巧克力,那種甜味在嘴裡融化的感覺,會讓我覺得特別開心……但是,我媽從來都不給我買,她說買巧克力的錢,夠買好幾支筆了,埋怨我只知道吃,不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其實,我真不是貪吃,人都是喜歡快樂的,只是每個人獲得快樂的方式不一樣,剛好巧克力就能滿足我……從那以後,我學會了自己賺錢,一到星期天,我就去這座城市的所有籃球場和足球場撿空瓶子,每次都能賣個幾塊錢,正好夠我買一塊巧克力……說了,你別嫌我噁心,別人吃巧克力都是用咬的,我就舔,我捨不得一次吃完,剩下的,我就用衛生紙包起來,留著後面慢慢吃……」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如果時間能回到二十年前,我把這塊巧克力給你,你就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會有如果。」
我在茶小清之前拆開了那塊巧克力,我咬了一口之後,閉上眼睛對她說道:「這件事情是不會有如果,但是有些記憶我們是可以選擇忘記的,如果我願意忘記這二十年來的所有事情,那此時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就還是那個會因為一塊巧克力開心一整天的少年……」
說完,我又睜開眼睛對她說道:「吃吧,很好吃的。」
茶小清卻搖了搖頭對我說道:「我不吃……巧克力雖然都是一個樣,但是對於每一個人的意義卻不一樣,我也想忘記這些記憶,跟你回到二十年前。」
這一次,我愣住了,我沒有想到茶小清會因為我的理解,而產生了新的理解,我剛剛和她說過「如果時間能回到二十年前,我把這塊巧克力給你,你就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難道,她是把這塊巧克力當成一把可以打開時空之門的鑰匙了嗎?
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馬路邊傳來了一陣鳴笛的聲音,我循著聲音看去,鳴笛的是一輛賓利,我以為是茶國鋒的座駕,再仔細看看,卻和茶國鋒那輛不是同款。
車窗打開了,一個看上去很俊朗的男人對茶小清說道:「親愛的,該走了。」
茶小清應了一聲,轉而對我說道:「今天是魏叔到省里上任的第一天,我們要去福州陪他一起吃個飯。」
我應了一聲,然後便將目光放在了那個男人身上,他向我招手示意,出於禮貌,我也擠出一絲笑容對他點了點頭。
茶小清在臨走之前,又對我說道:「我之前和你說的話,你別忘了……如果貝娜她爸爸和貝娜和你聯繫了,一定要勸他回來面對現實,從現在的辦案力度來看,就算他在國外,他們也會想辦法把他引渡回國,而且簽證是有時效的,一旦簽證失效,他就失去了留在國外的合法性,那他在國外的日子會變得非常難熬,甚至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會變成問題。」
「我知道。」
……
茶小清就這麼和那個看上去事業有成又俊朗的男人走了,我知道他應該就是茶小清的新男朋友,我沒有像厭惡譚丙坤那般厭惡他,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我只是覺得,如果他是用真心對茶小清的,那對於茶小清來說,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宿,至少門當戶對,至少他是魏叔認可的男人,至少譚丙坤不敢像對我那樣,去百般算計他。
這一刻,我又想祝福,心又痛,我就這麼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許久才舉起了手,將那塊還沒吃完的巧克力放在嘴邊,卻發現它已經被我手上的溫度給融化了。
……
中午十一點半,貝娜終於從公安局的門口走了出來,我趕忙跑過去,只見她面容憔悴,臉上還有沒有完全抹掉的淚痕,這一夜對她說來,肯定是身心俱疲,僅僅是這一夜,我便感覺她丟掉了所有的精氣神和那種只屬於千金小姐才會有的自信和傲氣。
我扶住了她,關切地問道:「在裡面吃飯了嗎?」
貝娜有些恍惚,她過了片刻才搖了搖頭。
「太過分了,怎麼能連口熱飯都不給吃,我去找他們理論!」
貝娜拉住了我,哽咽著說道:「他們給了,是我吃不下。」
「那你先喝口水,然後咱們就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貝娜卻全然不在意這些,她又向我問道:「我媽現在怎麼樣了?我在裡面聽他們說,我媽也被傳喚了。」
我在一陣沉默之後回道:「她那邊是什麼情況我還不知道……但她暫時應該是沒事的,她剛做完手術,就算是傳喚,也是他們到病房去調查,不會把她帶到公安局的。」
「我不想吃飯,你帶我去醫院找她好不好,不見到她,我根本沒辦法放心。」
「嗯,但是你得跟我保證,見到她以後,一定要好好和我去吃個飯,你這麼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好。」
……
我在出發去醫院之前,還是到那個便利店買了一盒士力架,想讓她補充體力,但她依舊是一口不吃,哪怕我逼她,她也說自己吃不下東西,被我逼急了以後,又趴在車子的中控台上崩潰痛哭……我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可是終究也沒有好辦法去改變她的狀態。
這不能怪她,不管是誰遭遇這樣的變故,都會覺得崩潰,何況她一直在溫室里長大。
……
到了醫院,我問了值班護士,但是對方卻告訴我,貝娜她媽已經轉院了,是公安局的人來辦的轉院手續,具體去了哪裡,她也不清楚。
此時此刻,貝娜已經沒有力氣去哭了,她像丟了魂似的坐在醫院外面的長椅上,我跟她說了很多的安慰的話,可她沒有一句是能聽進去的。
直到我的手機響起來,直到我確定這是一個從境外打來的電話,我低聲對她說道:「可能是爸打回來的電話。」
貝娜幾乎從我手上搶過電話,接通以後,只喊了一聲「爸」,便又一次陷入到了巨大的悲痛中,她顫抖著對電話那頭的貝志遠說道:「爸……媽也被他們抓起來了……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
說完,她就失去了表達的能力,我想從她手上拿走電話,可是她卻像是守著最後一個希望,將電話死死握在自己手上。
我真的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掰開了她的手,我對電話那頭的她爸說道:「爸,娜娜這會的狀態很不好,你有什麼事情,先和我說……」
貝娜她爸的聲音,壓抑到發苦,他向我問道:「娜娜她媽是不是也受牽連了?」
「嗯,不光是媽,公司里的幾個高層也都被刑事拘留了……」稍稍停了停,我又沉聲說道:「爸,你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只有你自己知道有沒有做錯事情……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或者只是一點小錯誤,你就回來吧,我這邊幫你想辦法,至少不會讓你被別有用心的人給陷害冤枉了。」
「爸不能回……你不了解這裡面的事情有多複雜,只要我不回,娜娜她媽就不會有事,只要過了刑事拘留的期限,她就會被放出來……」
「可是你一個人在國外怎麼生活?一旦簽證失效了,你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沒有辦法保障。」
「這你不用操心……你替我照顧好娜娜……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要告訴你,你帶著娜娜去上海,然後去找一個叫王文夫的人,我在他那裡放了三百萬現金,就是怕有這麼一天,這筆錢都是我留給娜娜的,只要她不大手大腳,也夠她花個十來年了……你記一下這個人的電話……」
「值得信任嗎?」
「能信任,年輕的時候,我救過他的命……拿到這筆錢,你們切記不要存銀行。」
我應了一聲,貝娜她爸便將電話號碼報給了我,在我還想和他說幾句的時候,他便匆匆掛掉了電話……從我的角度來說,我是不會帶著貝娜去拿這筆錢的,因為拿了就意味著自己和貝娜都卷進了這個是非里,但這對我來說,又是一個契機,我終於可以以這個為理由帶著貝娜去上海了,至於去不去找那個叫王文夫的人,再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