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空出來的那間房,是可可曾經用過的那間,這間房的位置非常好,坐在窗戶旁就能看到全廈門一半的海景,而且少有往來的船隻,所以沒有了汽笛聲和發動機的聲音,你會聽到最純粹的海浪聲,它能讓人迅速安靜下來,我因此而安靜了片刻,可是當我適應了這種狀態之後,我的心情又開始變得焦慮了起來,我的焦慮是因為我深深意識到:在人生這條漫長的道路上,只剩下了我自己一個人,對我來說,最可怕的並不是因此而產生的孤獨感,而是那些逐漸分離的過程,這些過程給了我太多、太多的遺憾和教訓。
……
冰箱裡還有可可留下的紅酒,我從裡面拿了一瓶,然後關掉燈,獨自坐在窗前對瓶飲著,我不是求醉,我就是想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早些入眠,因為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還有無數個事務要等著我去處理,所以,人有了事業也未必是一件幸事,我身上背負的責任,已經讓我連痛苦的資格都失去了,我漸漸活得像一個工具人。
「余總,你是不是在房間裡?」
門外傳來了武小海的聲音,他現在也住在公司里,分管公司的攝像部,這是我唯一從大老張公司帶過來的人,也是我的心腹之一,但現在也和我顯得生分了,要是以前,他一定會說「你丫是不是在房間裡」,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反應出的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關係。
我將門打開,武小海滿是醉態的與我對視著,然後又笑著對我說道:「剛陪客戶喝完酒,在樓下看見你車了,就過來關心你一下,你丫……」
武小海習慣性說出這個字後,又趕忙改口:「你是不是在家鬧什麼矛盾了,從來沒見你在公司住過。」
我把燈打開,然後說道:「你以前怎麼跟我說話,現在還怎麼說,不用弄得那麼生分……有煙麼?」
「有。」
武小海是北京人,喜歡抽中南海,說完他趕忙從兜里拿出了一包中南海,並給我遞了一支,說道:「你現在是老闆,我是給你打工的,老闆得有老闆的架子,員工得有員工的覺悟,今時不同往日了,而且……」
我覺得武小海是想和我說些心裡話,於是我儘量不給他壓迫感,笑著說道:「你想說什麼就儘管說,我身邊得有一個能說真話的人,要不然不真成了高處不勝寒了麼!」
說著,我便給武小海讓出了進房間的空間,等他在窗戶旁的地台上坐下後,我將冰箱裡剩下的最後一瓶紅酒拿給了他。
武小海喝了一杯之後,終於開口對我說道:「而且,自從咱倆分出了上下級之後,我發現你做事兒真的挺狠的,跟你說實話吧,公司現在所有人都怕你,尤其是那些從杭州一路跟到廈門的,生怕你哪天不高興把他們給炒魷魚了,他們在廈門沒根基,回杭州又覺得沒臉面,所以只能在這兒委曲求全……但是,我相信這波人,一旦得到了更好的機會,會毫不猶豫離開這個公司的,你信不?」
我當然相信,如果不是我攔著,這些人早就已經和可可走了,所以,我向武小海點了點頭。
武小海繼續說道:「我們所有人都承認,你做創意,做熱點確實牛逼,但是管理能力真的很一般,你得學會因材施教,畢竟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就比如歪頭那件事情,你當初真沒有必要做的那麼絕,我要是你,可可求我的時候,我就和她講條件,比如跟她簽一個十年不准離開公司的合同,只要她敢違約就賠死她……她那麼在乎歪頭,那種情況下,她是肯定會答應的……這麼做,你受益了,公司也受益了,對於可可來說,也算是得到了用人不善的懲罰,現在這樣,除了伸張正義,你得到什麼了?」
「繼續說。」
「你丫要是能把這事兒想明白了,其他的都不是事兒……這就是來自於皇城根下的智慧,你且學著吧。」
我笑了笑,然後又深吸了一口煙。
武小海已經打開了話匣,他在我的沉默中又說道:「我也不是幫可可說話,其實她這人還算不錯,咱們當初一起去無人區的幾個人,她能幫的,最後都幫了……」
「她幫什麼了?」
「打鐵那個汽車改裝店是她投資的吧,吳懷那部電影,她一直在幫忙宣傳,而且答應無片酬出演,以她現在的身價,這也是好幾百萬的人情了吧;還有野哥你們幾個人弄的越野主題公園,那是野哥的夢想可不是她的,她也投了不少錢,野哥說能賺,可最後到底能不能賺,誰知道呢?她就是想幫你們這幫大老爺們實現心裡的情懷……再說了,就沖她對歪頭的那份情義,這人真壞不到哪兒去,你覺得她壞,覺得她不近人情,是因為你把自己放在了她的對立面。」
我喝了一口酒,許久才嘆息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自己挺失敗的……不過,我對這個公司真的沒有一點私心,我就是單純的想做大做強。」
武小海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做多大的事業,就得受多大的累,慢慢來唄,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管理公司的,我嘛,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要讓我站在你的位置去處理這些事情,我不一定有你做的好。」
「慢慢來唄。」
說著,我和武小海碰了一個,各自喝了一口之後,他又說道:「以後公司的事情,我盡我最大的能力幫你,這樣你就能騰出來一點精力做你最擅長的事情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是為了拉幫結派,更不會琢磨著架空你,我可是在北京有四合院的人,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丟了北京人的局氣。」
「以前你可不是這麼對我的,在公司的那幾年,你是最喜歡針對我的那一個。」
武小海難得在我面前露出了認真且嚴肅的神態,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後,帶著很大的感慨對我說道:「人這一生其實有很多次頓悟的機會,但是一般人往往會被各種執念所羈絆,不敢去放棄以前的想法和做法……唐果死了,對我的觸動特別大,其實以前我是挺不喜歡她的,因為我每次針對你的時候,她都要幫你說幾句,反而你什麼都不說,我覺得她這個人多嘴,還喜歡多管閒事;但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時間久了,你會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你的敵人,我說的喜歡,可不是那種喜歡啊,就是你習慣了她和你做對,習慣了她的業績就是比你好……所以,有一天,她忽然不在了,你就感覺好像是失去了身體裡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這會讓我不由自主的去思考,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為什麼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讓你想抓都抓不住!……忽然,我就頓悟了,我覺得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應該珍惜自己身邊親近的那些人,因為是他們讓你的存在變得有了價值,所以……咱們是好哥們兒嘛,以後沒有唐果挺你,就換我挺你。」
我心裡感動,但並沒有在武小海面前表現出這種情緒,我吸了一口煙,然後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是怕我突然死了,自己會後悔,在我活著的時候沒對我好點兒?」
「這麼說,雖然有點難聽,但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我笑,武小海也笑,笑聲中,我又迷茫了,我的頓悟,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
這個時候,我很想和武小海聊一聊我的情感問題,可是他卻徹底醉倒了,在他粗重的呼吸聲中,我更加想念那些從我生命中遠離的女人們了。
……
次日,我被陽光刺醒了,習慣性靜坐了一會兒,我便拿出手機給貝娜發了一條微信,我問她有沒有起床,起床的話,我去給她送點吃的東西。
貝娜沒有回覆,因為擔心,我想回去看看。
我下樓的時候,所有的員工都已經到崗,武小海不知道從哪兒買了一大堆吃的,然後笑著對眾人說道:「手上的活兒都停一停,這是余總托我給大家買的早點,海鮮粥,滷煮,麵包,油條,包子,冷麵,什麼都有,我放在服務台,你們想吃什麼,自己隨便拿啊。」
眾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都不相信我會這麼體恤員工,而我就在一旁尷尬的站著,因為我並沒有托武小海去做這件事情。
等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紛紛開始鼓掌,說在這個公司有幸福感,我不知道他們是逢場作戲,還是發自內心,但公司確實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他們不僅看上去很高興,而且還主動邀請我和他們一起吃。
我向武小海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他並沒有很放在心上,只是對著我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
我自己吃了一點,然後又從裡面拿了一份貝娜最喜歡吃的紅豆粥和紫米麵包,打算給她送回去;就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發現有一輛計程車就停在門口,然後便看見蔡芙蓉便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的心頓時一緊,繼而變得激動,她一定是給我帶來了茶小清的消息,也許,茶小清還沒有離開廈門,也許,她對我還抱有一絲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