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心碎的夜晚

  九點半以後,來加油站的車輛漸漸變少,工作人員終於得到了片刻的清閒,他將我帶到了監控設備旁,然後向我問道:「從幾點鐘開始看?」

  「七點。」想了想,我又說道:「六點半吧。」

  工作人員應了一聲,然後一邊調著設備,一邊又對我說道:「其實,我也挺好奇的,我已經不止一次在加油站看見你了,而且你和別人不一樣,別人來這兒加油的時候都特別焦慮,生怕排隊,生怕把時間浪費在這麼一個沒有意義的地方,因為在加油站,你是不能打電話玩手機的,但是你每次來了都不想走,好幾次明明都已經給你加滿油了,你還停在這兒,我記得有個女孩為了這事兒還和你吵了一架呢,我跟你講,真的不能怨她,每個在這裡等著加油的人,都特別容易著急上火……現在的人太依賴手機了,一會兒不讓他們碰手機,他們就會覺得這一會兒過得是沒有價值的,手機這東西已經把人們的生活弄得是面目全非,我就是不想做手機的奴隸,所以才會來加油站上班。」

  我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儘管我知道他對生活確實是有著幾分見地。

  監控用了倍數模式在播放著,所以我只是看了十來分鐘,時間便已經快逼近七點,我的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了起來……

  六點五十的時候,我在一個遠鏡頭的監控里看見了茶小清,她拖著行李箱出現在了畫面中,她先是往我可能出現的方向看了看,然後坐在了花池旁邊的台階上。她沒有騙我,在我以離婚為代價向她做出承諾的時候,她是捨不得傷害我的,可是我卻給了她這樣一個結果。

  知道她來過,是不是繼續看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但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讓我沒有將視線離開監控畫面,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了,以一種如此淒涼和悲壯的方式,我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小時前的她,甚至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等了一個小時,茶小清終於決定離開了,但是在她快要從監控畫面里消失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看,因為是遠鏡頭,我只能看到她回頭的動作,卻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我只是從樹木被風吹動的畫面中感受到了一陣悲傷的氣息……

  當我們兩個人之間埋下了這樣一個誤會,她得多恨我?

  她一定覺得我是不想和貝娜離婚,無顏面對她,才沒有來這裡見她;而且,她對這個承諾也沒有表現出足夠的信心,所以才會帶著行李箱來,她早就做好了我不來,就自己一個人出國的心理準備。

  ……

  離開加油站,我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馬路上,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我和貝娜已經離了婚,那套別墅也就不是我的家了,現在的我,一無所有,包括情感上的寄託。

  我將車停在了河邊,然後點了一支煙,當菸灰從我手上飄落的時候,我好像也隨之化身成為一粒塵埃,沒有意義,無所謂方向……

  我翻身坐在了橋的護欄上,面對著距我有十多米遠的河面,我內心沒有一絲恐懼的感覺,就算我不幸摔落,我也只是一粒塵埃,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少了一粒塵埃就停止運轉。

  我忽然理解了唐果的心情,當你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死亡反而會變成一種解脫……我累了,累到想要用死亡來終結這個疲倦的肉體。

  當我心裡滋生出了這個念頭之後,我就好像著了魔似的,儘管我的內心還有另外一種聲音在吶喊著:我還有父母,我還有很多沒有去做的事情,我更沒有嘗試過為人父的感覺。

  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僅僅是理解唐果了,我好像變成了唐果,我知道自己不該死,可是當死亡與我僅有一線之隔的時候,我的內心莫名滋生出了一種恐怖的嚮往,這種嚮往正以一種毀天滅地的姿態吞噬著我潛意識裡的求生欲。

  如果,不是握在手裡的電話突然響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墜入這無底深淵,然後全部歸零。

  ……

  這個電話是貝娜打過來的,接通後,我又點了一支煙。電話那頭的貝娜先開口對我說道:「你見到茶小清了嗎?」

  「沒有。」

  「你現在在哪裡?」

  我低頭看了看,黑漆漆的河面就像一個無底深淵在張嘴凝視著我,我嚇的兩腿發顫,然後趕忙離開護欄,站在了橋面上。

  我心裡更難過了,或許唐果也不想死,那種想死的感覺只是在某一個瞬間產生的,可惜當她站在窗戶旁的時候,並沒有一個人給她打電話;在她跳下去的時候,平凡的肉體,便無法與強大的地心引力做對抗,相比於活著的絕望,這才是真正的絕望。

  肯定了這種可能性的存在,我便顫抖個不停,並且猛吸著手上的香菸……

  「餘味,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什麼?」

  「我問你現在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在哪兒,我想透透氣,就開車隨便逛了逛……」

  「你來接我回家吧,很晚了,我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

  「嗯,我這就過去。」

  在我上車之前,我又往黑漆漆的河面看了一眼,除了有一些後怕,心裡還有另外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情緒。這是我第一次動了想死的念頭,為了一個求而不得的女人,現在,我已經足夠清醒了,我知道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我們今天是否見了面。

  我和貝娜已經有過一個孩子,再去說尋求真愛,聽上去就很黑色幽默;這個夜晚,我失去的不僅僅是茶小清,還有追逐愛情的信仰。

  ……

  到了醫院,我替貝娜穿好鞋,然後又扶她下了床,她虛弱的厲害,我便背著她往電梯口走去,電梯口的旁邊有一扇窗戶,等電梯的時候,月光就這扇窗戶照在了我們身上,我感受不到溫度,甚至有些冷清。

  「我們以後該怎麼辦?」

  貝娜在我耳邊問道,我陷入到了恍惚的狀態中,我覺得這個問題比工作過程中遇到的那些問題要更加棘手些,至少現在,我還不想思考這個問題;於是,我在輕輕出了一口氣之後,回道:「對我來說,不會有比這個更壞的結果了,我們都彼此冷靜一段時間吧……離婚的事情先不要和我爸媽說,余磊跟趙琳那邊正鬧著離婚,這麼多事兒撞在一起,我怕他們受不了。」

  「我知道。」

  「回去以後,我收拾一下東西,就搬出去住了……你身子虛,最好請假休息幾天,明天我到家政公司給你請個保姆。」

  「好。」

  言談中,電梯便到了,電梯裡還有其他人,我很不喜歡在密閉的空間裡交談,於是便不再開口說話,貝娜也陷入到了沉默中。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那些原本離我們很近的人,都下意識往旁邊挪了一步,也許人和人之間真的會有某種微妙的感應,他們大概都能感受到,我雖然背著貝娜,但兩個人心裡卻是有嫌隙的,這種看不見的氣場,讓人很難與我們走得太近,他們會覺得,可能某個瞬間,我們就會忽然吵起來。

  事實上,從頭到尾,我們都表現得很平靜,但嫌隙是真的有,我覺得我們不該有這個孩子,貝娜卻一直覺得有個孩子,她這一輩子便有了念想,而我此時的痛苦,都是因為這個分歧而造成的。

  ……

  回到住處,我便開始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也許骨子裡並沒有覺得這是自己真正的家,所以我的行李並不多,只是一個稍大的行李箱而已。

  我的車子後備箱小,裝不下這個行李箱,於是,我又去了貝娜的房間,她躺在床上,一直看著天花板……

  「你的車借我用一下,我的車裝不了大的東西。」

  「車鑰匙在我包里,你自己拿吧。」

  我應了一聲,便從她的包里拿走了車鑰匙,她又向我問道:「你要搬到哪兒住?」

  「公司有一間空房,我先住公司。」

  「嗯,你照顧好自己。」

  「你也照顧好自己,最近有什麼做不動的重活兒,就給我打電話。」

  貝娜看著我,她的眼神告訴我,她並不在意我說的這句話,短暫的沉默後,她終於開了口,但已經轉移了話題,她對我說道:「你會恨我嗎,恨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讓你失去了和茶小清在一起的機會。」

  「我沒有資格恨你,一直以來,是我欠你的更多……」

  「你在醫院說的話是真還是假,是不是如果這個孩子沒有出現意外,你會一直留在我們身邊,永遠都不會走。」

  「是真的。」

  貝娜的情緒再次崩潰,她趴在被子上失聲痛哭,我站了一會兒後,便在她的哭聲中離開了這個不算是家的家……

  對於我們三個人來說,這都是一個心碎的夜晚,我們在不同地方,以不一樣的立場,為了同一件事情而痛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