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暢快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駛著,道路兩旁,一面是山,一面是海,夕陽散發出的餘暉則呈現出大包大攬之勢,將山和海都擁抱在了自己的懷裡,這是一種莫大的胸懷,以至於讓原本痛苦的我選擇了忘卻,這一路上,我一直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並試圖將自己融入進去。
「到了前面一個服務區換你開吧,我有點犯困。」
這是從我們上高速後,金燦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這才回過了神,然後點了點頭。金燦看了我一眼,又對我說道:「你剛剛和貝娜打電話的時候,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是不是覺得我很絕情?」
「有點兒。」
「在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的情況下,我只能這麼做,這個時候讓她心存幻想才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
「我明白,就怕你這麼說,會碰到她能承受的底線,她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人一旦崩潰了,精神上很容易出問題,唐果她媽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至於,她們的遭遇根本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性質,貝娜是有心理準備的,我也談不上背叛。」
我嘴上這麼說,但是心裡卻在不停地給自己製造著不好的幻象,人是一種複雜的情感動物,尤其是情緒這東西,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標準化,所以任何基於主觀的判斷,都是靠不住的,我之所以這麼說,只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心慌。
……
跟金燦交換了位置後,我便加快了車速,在夜幕徹底降臨的時候,我趕到了廈門。等我將車開到住處時,意外發現院子裡停了很多車,其中要數野哥那輛爆改過的猛禽最為顯眼,還有潘甜甜也來了,她的那輛帕拉梅拉就停在猛禽的後面。
難不成貝娜想把事態擴大,所以才找來了這麼多人,從而給我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讓我改變主意?
事實證明我錯了,此時屋子裡是坐了很多人,且都是再熟悉不過的面孔,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把注意力放在我和貝娜身上,見我回來了,只是打了個招呼,便繼續聊著剛剛沒有聊完的話題;所以,貝娜根本就沒有和他們說我們要離婚的事情。
貝娜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她的手上端了一盤剛做好的紅燒肉,見我站在客廳里,她帶著笑容向我走了過來,然後夾了一塊非常精瘦的肉遞到我嘴邊,說道:「老公,你試試我的手藝怎麼樣,這是我剛和余磊學著做的紅燒肉,我知道你最愛吃這個……」
我又環視了眾人,沒有人覺得大驚小怪,我這才張開嘴……
貝娜將肉送進我的嘴裡後,便用一種極其期待的目光看著我,似乎非常想從我這裡得到一個好評,我嚼了嚼之後,回道:「好吃,就是略微有點甜。」
「我故意多放糖了,甜甜蜜蜜不好嗎?」
我略微一愣,然後強顏笑了笑道:「吃飯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甜一點當然好。」
貝娜隨著我笑了笑,便招呼其他人吃飯,眾人看著滿桌的飯菜,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這和我想像的畫面產生極其巨大的反差,沒有撕心裂肺,沒有說破以後的落寞和淒涼,反而在眾人高漲的情緒中,有了一種熱鬧非凡的畫面感。
我不知道貝娜到底是怎麼想的,所以這頓飯吃得很忐忑,我一直在留意貝娜的言行舉止,她沒有表現出一點不快樂的樣子,並且主動製造著餐桌上的氣氛,於是,我更忐忑了。
……
吃完晚飯,眾人陸續離去,貝娜一個人在收拾著殘局,我想幫忙,她卻不讓我去動桌上的碗筷,我們稍微爭搶了一下,便有碗掉到地上破裂了,貝娜伸手去撿,大概是太過於心急的緣故,導致動作變形,被碎片劃破了手指。
我趕忙從柜子里找出了一張創口貼,她忽然崩潰,坐在沙發上,雙手掩面,鮮血就這麼從她的指縫間流了下來……
「你這是何必呢,你忙了半天,這些家務活我來做就行了。」
也許是因為吃飯的時候說了太多的話,貝娜的聲音已經沙啞,她哭泣著對我說道:「我不能讓自己閒下來,我會胡思亂想……可就算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找來這麼多朋友,又能怎麼樣?他們還是會走的……他們走了以後,這個房子裡就只剩下我和你,當我把面具拿下來的那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你了……」
貝娜的樣子實在是太慘了,她的傷口似乎很深,以至於手上已經滿是鮮血。
「先不說這些,你趕緊止血吧。」
貝娜全然不顧這些,她又哽咽著對我說道:「餘味,我不想你走,也捨不得你走,可是我答應過你,否則你也不會和我結婚……在我們一起生活的這段時間裡,我時時刻刻都想著你離開我的那一天,我會怎麼樣……明知道我會很痛苦,可我還是會忍不住去想,然後又欺騙自己,說這一天不會這麼快來的,這樣,我心裡就會舒服一點……我之所以像現在這麼難過,肯定是因為這一天來得實在是太早了……可能再晚半年,哪怕一個月,我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
「不是這樣的,時間拖的越久,越痛苦。」
貝娜這才抬起頭看著我,趁著她發愣的時候,我拉住了她的手,然後替她貼上了創口貼,然後又低頭收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些碎片,我很害怕在這個時候和她對話,因為她每說一句,我對她的愧疚便會增加一分,等積累到一定量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會崩潰。
這個時候,貝娜卻忽然放輕了聲音,她又對我說道:「你會和她去國外生活,對嗎?」
我點了點頭,回道:「國內要面對的是非,實在是太多了,找一個沒有人際關係的地方,會活得安靜一點。」
「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愛她……我一度以為,事業已經是你人生中最最重要的東西,可是你卻願意為了她放棄你曾經最在意的東西。」
我不作答,繼續低頭收拾……
「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見她?」
「明天晚上七點,我們約了在那個加油站見面。」
貝娜點了點頭,回道:「我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會對那個加油站有那麼大的執念,那是一個只屬於你和她的地方……餘味,我不留你了,我們之間本來就是逢場作戲,走到這一步,我也不想入戲太深,我會放你去找她的……但是在沒有辦離婚手續之前,我們之間還是夫妻關係……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就是希望在這個最後屬於我們的夜晚,能陪我喝點酒……你喝多少我不管,但你一定要把我喝醉……」
「酒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跟你學的……好的壞的,我都跟你學……」
稍稍停了停,她又輕聲對我說道:「如果我的世界裡沒有了你,我就把自己變成你。」
……
貝娜喝多了,她的手邊放了兩隻空酒瓶,這兩瓶酒是她爸上次來這裡的時候留下的,價值不菲,他之所以放心留在這裡,就是仗著貝娜滴酒不沾,而我輕易不喝洋酒……可是,在這樣的一個被離別支配了情緒的夜晚,兩瓶酒就這麼以這樣一種悲壯的方式犧牲了,我和貝娜一人喝了一瓶,我只是有一種被麻痹了的感覺,而貝娜已經醉到不省人事。
在她還沒有徹底醉倒之前,她拿來了我們的結婚證,還有自己的證件,說是給我保管,也表明了一定會和我離婚的決心。
在我將她安頓好了以後,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就這麼坐在沙發上盯著這兩樣東西,足足看了一個晚上。
……
次日,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時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得太不規律了,我的狀態很差,我坐在床上,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鼻腔里傳來了一陣奇癢的感覺,並且重重打了一個噴嚏,我才意識到自己是感冒了,而且是很嚴重的感冒,因為我的嗓子也很疼。
洗漱之後,我去了一樓,我就站在貝娜的房門口,揚起手,遲疑了片刻之後,才敲了房門……
我沒有得到回應,然後又下意識看了看手錶,此時,已經是中午的十一點半,就算昨天喝的很多,貝娜也該醒了……
「貝娜,你醒了嗎?」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我便擰了擰門把手,房門打開,屋子裡卻空無一人。
我的心頭一緊,然後又迅速往院子裡跑去,貝娜的車子已經不在院子裡,等我再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電話也已經是關機的狀態。
刺眼的陽光下,我茫然四顧……
在我能感知到的範圍內,根本沒有貝娜的一絲氣息……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的腦海里產生了一陣更奇異的感覺,我甚至感覺連茶小清的氣息也從我的世界裡慢慢消失了。
這不是我在杞人憂天,就算我能準時出現在那個加油站,可如果我沒有能夠帶著離婚證,去或不去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