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娜字裡行間表現出的愛意,讓我的手機立刻變得沉重了起來,我握住手機,一瞬間的失神之後,整個人便陷入到了一種手足無措的狀態中。這是一種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感覺,我什麼都還沒有做,但是卻已經會想起我離開後,貝娜生活的處境:她將一個人留在廈門,一個人生活,一個人住在那棟非常大的別墅里,一個人吃飯睡覺,一個人遛狗,一個人上班,一個人承受親戚朋友的責怪和不理解……
她並不是一個內心非常強大的人,我真的可以為了一己之私讓她去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嗎?所謂愛情,又真的是人生中的必需品嗎?
第三問:因為習慣而產生的感情,難道真的不可以等同於愛情嗎?
當我對著自己問出這麼多問題,並且因此而感到痛苦的時候,我便意識到了貝娜在我心中的位置,我甚至沒有在這個時候想到茶小清的處境,在我們分開後的這段時間裡,她也在承受著因為一個人而產生的痛苦和不適。
……
這種狀態足足持續了有五分鐘,在這五分鐘裡,我一直像一個雕塑一樣站著,可心裡卻已經想了一個輪迴,我很愧疚,但我還是必須要和貝娜離婚,並且要以最堅決的心態離開……
手機再一次響起,並且持續震動著,這次是貝娜將電話打了過來,大概是怕我沒有看到她剛剛發來的簡訊,我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手指也在顫……
「餵……」
「老公,我剛剛給你發的信息你看見沒有,我馬上就準備下班去海鮮市場了,你得快點做決定……對了,晚上你把金燦和野哥他們也一起約到家裡吧,讓他們陪你喝幾杯,你平時工作壓力大,時不時找這些沒有工作交集的朋友們約一約,能緩解不少壓力的。」
「你對我太好了。」
貝娜笑了笑回道:「你傻了吧,我是你老婆啊,我不對你好,難道還指望別人對你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對我越好,我心裡承受的壓力就越大,你心裡應該明白我為什麼這麼想。」
「我明白。」
只是簡單幾個字,卻仿佛讓我看到了貝娜表情的變化,這已經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禁忌,雖然平時不會說起,但不表示它就不存在。
這一次,貝娜的笑聲顯得有些勉強,她又對我說道:「可是之前,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嘛,在茶小清沒有回來之前,我們就像夫妻一樣相處著……其實想想我也挺傻的,一心沉溺在妻子這個角色中不能自拔,卻沒有想過你願不願意用丈夫的心態來對待我……但這又怎樣呢,只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都不能遵從自己的本心去對待對方,那我也活得太累了,你可以拒絕我對你的好,但是你不能阻止我這麼做,因為哪怕沒有結果,只有一個過程,我也會覺得開心!」
「茶小清回來了……」
我就這麼毫無徵兆的將這個消息說出了口,說完以後,自己在喘著粗氣,貝娜那邊則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她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我們離婚吧。」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極其壓抑的哭聲。我曾經見人這麼哭過,大概是前年,我在沙灘上散步,一個女人正在和誰打著電話,說著說著,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她的喉嚨里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最後電話從她手中掉落,她蹲在沙灘上,一遍遍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並喊著一個男人的名字。
電話這頭,任我怎麼喊,貝娜也不予以回應,我知道,電話多半已經不在貝娜的手上,這個世界上唯有情傷最傷人,所以,此時的貝娜無限約等於我曾經在海邊見到的那個女人。
我就這麼將電話舉在手上,也沒有掛斷,直到貝娜再次開口說話:「我知道了,什麼時候去辦離婚手續?」
「明天上午。」
「你準備什麼時候和她走?」
「明天下午。」
「走了就不回來了吧?」
「嗯。」
「好,那我等你回來……」
……
貝娜在我之前掛斷了電話,我則站在原地目眺遠方,這麼持續了片刻,便感覺最痛苦的情緒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只是一種斷斷續續的陣痛,只要我不刻意去想起貝娜,想起屬於我們的時光,我可以像棵植物一樣,只需要陽光和氧氣就能存活下去,我沒有心情,自然不會有痛苦的感覺。
……
我甚至沒有再和金燦交談剛剛發生的事情,我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跟著金燦去了唐果她媽正在接受療養的那個精神病院。
我們跟院長說明了來意,並結清了之前所欠的費用,隨後,院長便讓負責治療的那位醫生給我們開了一份轉院證明。按道理,我們會順利接走唐果她媽,可是在金燦去幫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
起初,她還知道幫我們一起收東西,但是在金燦碰到她蓋的被子時,她忽然就變得焦慮了起來,她一邊拍打著金燦的手,一邊嘟囔著說道:「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這兒是我的家……你們想害我是不是?聽說外面豬肉可貴了,你們想把我當豬給賣了,我不是豬,我的肉不好吃,她才是……」
說完,她便將手指向了窗外,我和金燦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只看見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正趴在窗外看著她,我對這個女人有印象,上次來的時候,就是她搶了唐果她媽的被子,聽裡面的工作人員說,這個行為已經持續快一年了,兩個人為此經常爭吵。
「朱……你來。」
唐果她媽向外面那個女人招了招手,女人便走了進來,她的臉上帶著不太聰明的笑容,並向唐果她媽說道:「有人來接你了喲!」
「他們都是豬販子,是屠夫……」
金燦終於聽不下去,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嬸嬸,我和唐檸馬上就要結婚了,我是唐檸的丈夫,他是唐果的朋友,我們是來接你去廈門的,那兒有更好的醫院和醫生……」
金燦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唐果她媽給打斷了,但卻是對我說道:「我差點沒認出來,你不就是姑爺嘛!姑爺,你什麼時候改行賣豬了?你上次來的時候看上去還挺體面呢……我跟你講,你可不能去做屠夫,萬物皆有靈,殺孽太多會遭報應的。」
這樣一番瘋言瘋語,讓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我更害怕她喊我「姑爺」,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為了「姑爺」這個稱呼去做過什麼,我甚至連唐果最後要的那個擁抱都沒肯給。
就在我們這樣僵持著的時候,裡面的工作人員終於失去了耐心,她直接從唐果她媽手上奪過了那床被子,同時也在為她描述著去廈門後的美好生活,可是唐果她媽根本聽不進去,她躺在床板上又哭又鬧,最後索性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我是個極其敏銳的人,儘管我知道她的精神不是很正常,但這次,我真的看出了她的這番言行舉止里有演的成分,她哭,那個被她稱為朱的女人也哭,說什麼以後再也不搶她的被子了,叫她不要走……
看著她們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樣子,我忽然明白了,沒有所謂的豬販子,更沒有什麼屠夫,她就是不想離開這裡,不想離開這個一直搶她被子的朱……她們在一起生活,雖然吵吵鬧鬧,但已經吵出了感情,如果我們現在把她帶走,就只剩下朱一個人,沒了被子可搶的朱一定會很寂寞。
……
我和金燦商量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讓她留在這裡,儘管到了廈門,有更好的醫療條件,有更多的人去照顧她,可是對她而言,卻都沒有朱更重要……再說,就算真的將她的精神病徹底治好了,又能得到什麼呢?她會想起唐果,然後被迫去接受唐果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現實,還不如就這麼讓她糊裡糊塗的活下去。
……
上了車,我和金燦又回頭看了看……此時,她和朱正並肩坐在夕陽下,兩個人手拉著手,分享著同一個蘋果,發現我們在看著她們,兩人便對著我們一陣指指點點,像是在說我們的壞話,並樂在其中。
金燦笑了笑,我的眼睛卻濕潤了,習慣真的會讓兩個人產生極其濃厚的感情,唐果她媽和朱尚且如此,何況我與貝娜呢?
錯就錯在,當時我不該選擇和貝娜結婚,如果和我結婚的那個人是薄情寡義的可可,便不會有現在這麼兩難的局面。
……
就在我恍惚著的時候,金燦已經啟動了車子,可我的目光還停留在她們身上。此刻,無限好的不僅是夕陽,還有這一份因為習慣而不離不棄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