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漸漸停了，周圍升起了一團團厚薄不勻的霧氣，我和唐果被包裹在其中，再去看城市的燈火，仿佛在一瞬間變得遙遠了很多，而不屬於這座城市的燈塔，也以忽明忽暗的姿態在遙遠的海面上樹（矗）立著，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奇幻，奇幻中夾雜著一絲荒涼和迷茫。
我終於開口向唐果問道：「為什麼說我是假的佛，真的魔？」
唐果面露複雜之色，她沉默了很久之後，才開口對我說道：「當你用佛心去對待每一個人的時候，你的身邊一定會有一個人把你看成魔……你知道嗎？在我自殺的那一次，你奮不顧身的來到杭州，為了給我活下去的希望，你去裝有錢人騙可可……那一個瞬間，我有了很多錯覺……我甚至覺得什麼名利，都可以去他媽的了……我想和你回廈門，我們一起守著那個奶茶店……我不想去酒吧交際了，也不想再去算計任何一個人，我就守著你和我的那一方寸之地，小富即安……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在廈門買得起一套房子，然後要個孩子，過上大部分人都會去過的那種生活……可是後來發生了些什麼？……你開始和可可稱兄道弟，你們一起去無人區，一起在網上營造出那種可歌可泣的人間大愛，而我就這麼一點點被你邊緣化，甚至很長時間都不會主動給我打個電話……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很久都沒有渴望再去愛一個人的心，被你喚醒了……可是你卻像丟垃圾一樣給丟在了一旁……在我心中，你就是一個魔鬼，這個世界上最兇殘的魔鬼！」
我啞口無言，繼而大腦一片空白。
唐果又對我說道：「可可在我身上犯下的錯，可以被原諒，為什麼我在你身上犯下的錯，就不能真正被原諒？……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都不肯真正原諒我，你的佛光從來都沒有真正照在我的身上。」
「我不是佛，也不是魔……我只是明白什麼叫是非，然後因為這些是非去做正確的判斷。」
「在我心裡你就是魔！」稍稍停了停，唐果又低沉著聲音對我說道：「我問你，你羨慕唐檸和金燦現在的生活嗎？」
「羨慕，我今天早上剛和金燦聊過這個話題……」
「可是在你自己有機會去過那種生活的時候，你並沒有選擇去過……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死活都不願意和茶小清分開……拋開幻想，現實中有錢人就該和有錢人在一起，如果窮人去追求一份不對稱的愛情，最終一定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你現在和我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是沒有意義，我就是不想把這些不吐不快的話憋在心裡。」
我點了一支煙，選擇了沉默……沉默中，我又往唐果帶來的那份滷煮看了一眼，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準確說，不是難受，是傷感……
「餘味，我懷孕了，譚丙坤的孩子！」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於眼神木訥地看著唐果，半晌沒有能說出話來。
唐果悵然一笑，說道：「我以前不相信命運，現在我相信了……每次和他做那個事情的時候，他都會要求戴保險套，可我偏偏還是懷孕了，這個孩子是上天送給我的，為的就是讓我能夠進入豪門……事到如今，我只剩下這一條路可走了，說什麼都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來。」
此時此刻，我也特別相信命運，因為在來找唐果之前，我剛發現了可可為譚丙坤懷過孩子的秘密，但可可總算是懸崖勒馬，沒有要這個孩子，而唐果現在要走的，正是可可之前放棄的那條路……
她們都因為這條路而心存幻想，可是在我看來，這卻是最險惡的一條路。
我重重嘆了一口氣，許久才開口說道：「在你心中，孩子只是一個謀利的工具嗎？」
「我也不想這麼做，可我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我在網上查過，保險套的避孕機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八，偏偏這百分之二的可能性就在我們身上發生了……」稍稍停了停，唐果又對我說道：「你說的不對，孩子不是我的謀利工具……相反，他還會感謝我，因為他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站在了一個別人一輩子都無法到達的高度上，他不會受罪，他會享受到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活……更應該感謝我的是你……假如，我真的能和譚丙坤結婚，你和茶小清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你再也不用面對那麼多阻礙和痛苦了！」
我看著唐果，她的這番話，在邏輯上是絕對成立的，可我總感覺在某個我察覺不到的隱秘角落裡，暗藏危機，當我打算努力去想明白的時候，唐果又忽然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張銀行卡，並遞到我的面前說道：「餘味，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辦法去設想到我們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看在我們曾經有過很深感情的份上，你最後再幫我做一件事情……這個世界上，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媽，她有精神病，生活不能自理……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個世界了，或者遠走他鄉……你用這張卡里的錢，給我媽一個衣食無憂的晚年……這張卡里有一百五十萬，大概是夠了！」
「為什麼不交給唐檸？」
「我可以交給她，可你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你就不怕我對這筆錢起了貪念嗎？」
唐果笑：「你不會，如果連你都對這筆錢起了貪念，那這個世界就真的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我會走的無牽無掛，包括我媽，我也會忘記……我就當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存在於虛無之中。」
「你自己心裡是不是也知道靠孩子上位，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富貴險中求……現在孩子還小，我不會和譚丙坤說的……等過幾個月，不適合做人流手術的時候，我再公布。」
我咋舌，一直坐在地上的唐果也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她又把那張銀行卡往我面前遞了遞，說道：「卡的密碼是我媽的生日，到時候你看她的身份證就行了，或者，你直接到她住院的地方也能問道（到）。」
「我不希望有這一天。」
「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這是我最後請你幫忙辦的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不能答應你，這個事情還是唐檸去做更合適，你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姐妹，唐檸人又單純，她不會對這筆錢動歪心的。」
「她是不會，可不代表她身邊的人也不會，就像你說的那樣，你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但她沒有……算我求你了，行嗎？」
在我心中已經不能把唐果當成是最親密的朋友，所以也就不願意擔起這樣的重任，我依舊很是堅決地向她搖了搖頭，讓她另找他人。
唐果流著眼淚看著我，許久之後，她才又將那張銀行卡放回到了自己的皮包里，而我依舊以沉默的姿態，與她面對面站著……
唐果輕聲嘆了嘆，說道：「算了，人的心散了，就像是有了裂紋的花瓶，再好的技術也不會修復成原來的模樣，我也沒有必要強人所難……但這份滷煮你得吃了吧，我跑了好久，才買到的。」
「你也帶走吧，我已經吃過晚飯了。」
唐果轉移了看著我的目光，她似乎已經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繼而轉身向倉庫外面的那條路走去，滷煮是被她留下了。
……
我在她剛剛坐過的地方坐了下來，然後雙手掩面……
如果，我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不會回頭呢？
回不去了，一定回不去了，不止是她，連我也回不去了……
那個奶茶店，只能像個圖騰，存在於我們的精神世界裡，象徵著我們之間曾經最純潔的美好。
……
被夜幕包裹住的霧氣中，我拿起了那份裝著滷煮的餐盒，我沒有吃，只是看著……
看著那些被鹵過的動物屍體，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荒謬和可怖……我很想逃離，可是卻不知道該往哪裡逃，我們好似都被一種可怕的魔咒給禁錮了……
如果不是被魔咒纏身，我一定願意再給唐果一次機會。
也可能，是我想的太過於悲觀了，（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唐果真的會實現她的豪門夢，我和茶小清之間，也終於得到了清淨，從此相安無事。
在我的認識中，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結局了。
無論是我，還是身邊的人，不要佛，也不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