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出,滿堂恐慌。
所有站著的下人連同莊婆子一併齊齊跪地,「夫人息怒!」
有年紀小的丫鬟受不住嚇,低聲嗚咽哭出來。
哪怕是知情的錦鳶,也因著壓抑的氛圍而備受煎熬。
如今沈如綾與顧生偷情的事情尚未揭破、趙府尚未退婚,錢氏就已如此要打要殺、日子如此難過,等到將來事發後,錢氏真會放過自己的性命…?
身上寒意漸起。
她收住思緒。
事已至此,當落子無悔。
夜色漸深,廳堂里寒風從邊角穿堂。
捲走身上的暖意。
膝蓋下的石板愈發陰冷潮濕。
身子一冷,屋子裡又靜得詭異,錦鳶今夜已是心力交瘁,伏跪在地上雙腿酸脹,視線生出重影,疲倦至極後人也開始犯困,一個晃身,就要不慎陷入昏睡之中。
卻還要強行打起精神。
余光中,看見前面跪著的妙辛等人也偷偷在掐著胳膊、面頰。
不知熬了多久,忽然門外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小廝跑到門外撲通一聲跪地,上氣不接下氣的叫著:「回、回夫人——」
錢氏立刻站起身,眼周是無法遮掩的老態疲倦之色。
「說!是不是小姐回來了!」
小廝用力點頭,「是!是——大小姐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此言一出,廳堂里所有人都徹底鬆一口氣。
錢氏雙手合十,激動著念了句佛號,隨後催道:「快、快!扶我出去!」
莊婆子欣喜地應下,扶著錢氏的胳膊朝門口走去,袖子拭淚,感慨著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平平安安回來了!夫人可以安心了!」
錢氏一顆心總算是落回肚中。
臉上的凝重之色淡去,翹首而望,眼中皆是為母者對兒關切,亦是說了句,「是。」
片刻後,門外歸來的腳步聲漸多。
遙遙見一倩影由一盞羊角避風燈籠引著走開。
錢氏心急,快走兩步迎出去。
沈如綾提著裙擺跑到錢氏面前,甚至連禮都顧不得行,就投入錢氏懷中,嬌聲喚著:「母親!母親!女兒回來了!讓母親為女兒擔心了!」
說道後面兩句,已有哽咽之意。
錢氏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莊婆子悄悄抬手,命無關之人統統退下去,好讓主子們敘話。
錢氏拉著沈如綾走入廳堂內,帶到光線明亮些的地方,心疼的捧著她的面龐,仔仔細細的端看著,「我的孩兒平安就好!讓娘看看,今夜是不是嚇壞了?是怎麼回來的?」
沈如綾抬手擦去眼角的眼淚,不經意擋住錢氏探看的視線。
「女兒是自己走回來的,」她委屈的說著,還提起了裙擺,露出一截髒污不堪的鞋頭,「穿著軟底的錦緞繡鞋,腳底疼的不行,不知磨出幾個水泡了。」
錢氏不曾察覺她遮擋的動作。
「可憐了我綾兒,」語氣中滿是心疼,又低了聲細細的問她,「身上還有旁的地方受傷嗎?」
姑娘家深夜在外,又是即將出閣。
做母親的難免擔心的更多些。
沈如綾搖頭,「女兒沒事。」
錢氏抬起手,看著女兒臉上的疲倦之色,眼中騰起心疼,忍不住撫上沈如綾的臉側,想要替她理好鬢角的碎發,敏銳發現女兒愣了一瞬後歪頭避開,自己抬手摸了下耳鬢,面上的笑容有幾分牽強,「母親,女兒有些累了,今日想先回院裡休息。」
錢氏收回手,只當沒有察覺到女兒的異常。
一臉慈愛的頷首,「今晚是該回去好好休息,早些睡,一切等明日再說。」
沈如綾聽話的點頭。
錢氏方才收回視線,掃過一地的婢女,語氣一改方才的溫和慈愛之意,透著睥睨的冷漠:「此次小姐平安回來,留著你們性命當為小姐積福,但失職之罪不可不法!小姐院中一干人等各領十大板,今日隨同小姐出門者另加每人十大板子!再有下次,統統拖出去打死了事!」
二十大板!
受罰的六個婢女聞言個個臉色煞白。
二十板子打下去疼的要去她們半條性命!
可為奴者,主子的罰亦是賞,亦要謝恩。
齊聲磕頭道:「多謝夫人開恩!」
錢氏卻連看不看她們一眼,轉而去吩咐秦嬤嬤:「今晚先記下,等小姐去了驚後,你親自盯著。」
秦嬤嬤領命。
跪著的四大丫鬟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主子,可沈如綾一臉冷漠的聽著,仿佛罰的並不是自己得用的四大丫鬟,都沒有開口為她們求情的打算,看的四人心涼透,只能將怨咽下。
「快回去歇著罷,」錢氏溫柔的望著沈如綾,「明日也不必急著來給母親請安,午後再來也不遲。」
沈如綾頷首,難得撒嬌的朝錢氏笑了笑。
這才帶著院子裡的眾人離開。
而在沈如綾等人離開後,錢氏隨意尋了個藉口支走秦嬤嬤,只留下一個莊婆子陪在身旁,讓她扶著自己緩緩走回太師椅前,臉上的溫和斂起,手指拈著一粒粒佛珠,淡聲道:「今日小姐獨自晚歸一事,我不希望有哪個碎嘴的傳出去。」
莊婆子識趣,貼心的答道:「今夜小姐在花燈會上貪玩了會兒,同幾個丫鬟回來的晚些,小姐這個年紀,還有些天真淘氣的性子。」
錢氏落座,眼神掃過莊婆子,對於這周全的應對,略顯欣慰。
秦嬤嬤年紀大了,也糊塗了。
如今這莊婆子還算可靠,也是她識人不錯。
「此為第一件事。」錢氏盤著佛珠,「第二事,去傳福嬤嬤來見我。」
莊婆子先應下後,才猶豫著試探一聲:「夫人是…擔心小姐?」
錢氏微微闔目,四下無人時,面上的蒼老之態顯露無疑,凝在燭火下,眼下儘是遮不住的青色,「我這些日子忙,難免疏忽一二。綾兒這些日子出了這麼些事,也該仔細盤問一二,才能讓人放心。」
莊婆子應聲,離開的腳步聲輕輕。
*
回了小院,今夜輪到拂冬、挽夏這兩位大丫鬟值夜。
妙辛忙完了自己分內的差事,已拉著錦鳶回屋要說話。
背了人,妙辛才敢卸去臉上的穩重,生出幾分絕望,拉著錦鳶的說,眼眶微微紅著,「今夜之事雖是我們當奴才的錯了,該罰該打,我認。但你看她今日,冷冷的聽著,竟都不為我們求聲情,哪怕夫人最後不允,我們心中亦是感激……」
「妙辛…」
錦鳶不知如何勸她。
胸口疼,身子又冷又重,強撐著精神,撫著妙辛的後背,「莫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妙辛捂著臉,許是今夜真的傷心至極,她脫口而出:「這樣狠心的主子…我當真不願繼續跟著…怕今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錦鳶眉心跳了下,正要說話時,門外傳來拂冬的聲音。
「妙辛姐姐,錦鳶姐姐,」拂冬隔著門,語氣聽著有些著急:「小姐命我來叫錦鳶姐姐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