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場中央,
柳青青騎在一頭紅鬃烈馬背上,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持著軟鞭,跟對面騎著一隻矮腳白馬的李清河對峙著。
紅鬃馬打了個響鼻,李清河身下小馬珍珠直接被驚得退後了幾步。
兩匹馬的體型差距實在是過於明顯,明顯到柳青青以為李清河在戲耍自己。
「你就騎這匹比騾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馬駒?你就這般輕視我?」柳青青咬著銀牙,不悅地看著正在安撫小馬的李清河。
「你懂什麼?我丁真得小馬珍珠就如同董太師收呂奉先,曹丞相降張佑維,孫十萬遇張文遠,有了它才能整個大活。」
李清河笑著,高舉起雙手,行了一個法國軍禮,其動作之標準比柳青青地道了不知多少倍。
一看就知道是法國正白旗。
「我認輸。」
李清河看著場中一臉愕然的眾人,也沒解釋,足尖輕輕碰了一下小馬的腹部。
一人一馬就這樣「滴滴答答」地駛向角落。只是,李清河被衣袍遮擋的胯下,始終懸浮在馬背上。
「女兒家的心思,」柳青青低垂著眉眼,緊緊握住韁繩,喃喃道:「女兒家的心思,就這般被你戲弄嗎……」
身坐主位的嚴松霖頓時眉開眼笑,迫不及待地起身宣布:「武試馬戰,大周柳青青勝。」
「快,記錄下來。」嚴松霖催促著身邊的屬官,直接讓其省略了「馬戰」二字。
「倒是個識趣的蠻子,沒讓我太難做。這下也能給陛下跟三皇子一個交代了。」嚴松霖長舒一口氣,看著台下躁動不安的眾人,偶爾還能聽到一兩句挑釁之言。
「這些傢伙,不知道見好就收嗎?」嚴松霖眉頭一皺,大聲喝道:「肅靜!」
「武試已定,接下來,就舉行文試吧。」
嚴松霖說罷,接過下屬遞上的紙筆,
落筆,墨止,
一個「龍」字躍然於紙上。
「既按古法舉辦,那這次詩會直接還是離不開『詠龍』,雖然已有不少大儒前輩珠玉在前,但是,本官還望有後起之秀能一證我大周文氣不絕。」
「胸有成書者,可來本官此處落筆。此次詩會奪魁者,詩文原本會燒祭給運河龍王,文官也會上書陛下為其邀功。」
「現在,請諸位,一展心中才情!」
……
慕容臨姚瞥一眼遠處爭相揮墨的眾人,不解地看向靠在小馬身上的李清河:
「公子,你不去試試嗎?」
「沒意義。」李清河直接提溜著酒壺,用壺嘴對嘴吹,飲下一大口,慵懶道:
「本來我想借李太白,蘇子瞻這種大佬之手給你們來點小小的詩詞震撼。但我突然就感覺沒意義了,武試也好,文試也罷,感覺都只是在做些沒有意義的事。」
「公子這是何話?」慕容臨姚揉了揉小馬的鬃毛,用沙啞的聲音開口道:「公子來此相助我等,不是為了心中道義嗎?談何沒有意義?」
「先不提你們那個磨磨唧唧,拖到現在都沒動手的黑澀會。」李清河看了一眼雙目無神的鐵牛,嘲諷道:
「就算你們得手了,自己內部又會吞沒掉多少?貪官污吏好歹也得做個場面,至少不能餓死太多人,沒人監察的江湖人士又能比他們好到哪裡去呢?慕容小姐你的品性我大抵還是相信的,可人心叵測啊。」
慕容臨姚看著那雙半眯著的桃花眼,沒有給李清河一個回答。
「我倒不是對你們不滿,畢竟世道如此,我不可能拋開時代來看待問題。我不滿的,是這個世道,是這個人心。」李清河再次飲下一大口酒水,灑脫道:「民智未開,民心未凝,民力未聚,我做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就算這次徽州蝗災我們伸出援手了,可下次江南水災呢?北方旱災呢?總不能事事都要我們出手吧?」李清河舉起酒壺,將它對準了空中的太陽。
「那是…那是朝廷的事,與我們無關。」慕容臨姚面露不解,給了李清河,也給了自己一個說法。
吧書69新
「若朝廷還是這次這般無動於衷呢?你們可還要這般行事?沒了賑災銀,你們又有多少是真的想為民請命的?
慕容小姐,你不會真以為我是被你一句話就說動,就來幫你們的吧。
我只是覺得,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可是,你們的目光太狹隘了,狹隘到看不清問題的本質。或者說,你們也只敢把目光放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只敢去搶些銀錢死物。」
李清河看著默不作聲的慕容臨姚,將最後一點酒水也倒入嘴中,笑道:
「所以我說沒有意義。」
「那怎樣才有意義?」慕容臨姚迷茫了,這個問題是她這種在「天地君親師」的框架中長大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李清河摸了摸懷中的雞蛋,想到了剛才那雙小手。
……
剛剛的巷口,
一雙滿是老繭,但稚幼的雙手伸了過來。
「叔叔,給你。」
臉上滿是泥污,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將一直護在懷中的雞蛋遞到李清河面前。
李清河趕緊拍開不安分的小馬,愕然道:「你給我顆雞蛋幹嘛?」
「我聽說這裡面在祭祀龍王爺爺,就想拜託叔叔你替我把這個帶給祂,這是我最愛吃的,祂一定也喜歡。」女孩笑著,哪怕衣袖滿是補丁,也沒在一身錦服的李清河面前露怯:「叔叔你看著比剛才衝出來的姐姐面善多了,就幫幫我吧。」
李清河皺著眉,將那顆擦得錚亮的雞蛋拿在手上,「我記得今天河邊應該有祭祀龍王的祭壇啊?你幹嘛非要來這邊。」
「那邊有好多看著好嚇人的叔叔攔著呢。說什麼龍王爺爺害了三皇子,他們立了祭壇,但是不讓我們去祭拜。」小女孩氣憤地哼了一聲:「我娘又說什麼喪服會衝撞龍王爺爺,我只好一個人偷偷跑過來了。」
「喪服?」
「我爹爹昨天在龍船上。」小女孩只是笑著,也不知是不是擔心悲傷會令李清河不喜。
畢竟,大家都說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
李清河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你應該是知道的,有很多大人都不希望你這麼做。」
「可是,我想這麼做!」小女孩依舊保持著那副笑容,只是語氣中多了幾分倔強。
李清河似乎是被小女孩傳染了,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對女孩點了點頭:「我一定會把他送到龍王手裡的,而且他一定也很喜歡吃。」
「不許騙我哦。」
「不會騙你的。」
李清河看著小女孩的背影,目送她走到路的盡頭,直到被一隻白色的衣袖牽走。
一個小小的雞蛋,愣是控了李清河五分半。
……
「你問我什麼有意義?」李清河放下酒壺,從懷中掏出一顆雞蛋。
剝殼,放入嘴中,咀嚼吞咽。
「涼了啊,有點腥。」李清河將嘴邊的殘渣也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但是,有股很特別的味道呢。」
慕容臨姚看著李清河這般珍惜一顆平平無奇的雞蛋,不解道:「什麼味道?」
「名為『反抗』的味道。」李清河輕笑著,回答了慕容臨姚心中最大的疑惑:「目前來說,最有意義的事,應該就是點燃『反抗』的星火。」
「星火?」
李清河緩緩起身,朝大廳走去,
他推開蔑視,踢走謾罵,
奪過筆墨,搶來紙硯。
扔下寫有「目不識丁」玩笑之語的紙扇,提筆揮毫……
【一片一片又一片,飛入泥潭皆不見。】
他面前的嚴松霖發出一聲嗤笑,「果然是蠻子,也就寫些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詩。」
李清河聞言毫不在意,他輕笑道:「老頭,我確實不會詠龍,但我有屠龍詩一首,要不要聽聽?」
「大膽!來人,將賊人給我拿下!」
李清河震開圍上來的人群,繼續揮毫補完後兩句,
以一種篤定的語氣將其送入嚴松霖的的耳中:
【前消後繼不斷飛,終叫河山顏色變!】
「轟」,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