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時過境遷

  次日清晨,銀霜遍地,朔風初歇。

  三師兄魏正桐比江楓還急,一大早就來扣府問詢,希望早點出發,江楓甚至懷疑他昨夜根本沒睡,只好匆匆收拾好行囊,與他一同飛出大陣,向西南進發,其實江楓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在此間滯留了四十九天,除卻大師兄趙吉元送給自己的「遠囂玄無心經」之外,並沒有什麼需要帶走的。

  昨夜,江楓再次收到了那名求女金丹「曲韶煬」的訊息,如兩人之前的約定,對方給予了江楓一個地址:齊國九州城北,清陽巷的一所舊宅,宅邸背後有一五畝見方的小水塘,東側則為一座小廟,而約定的報酬就在此舊宅西廂房樑柱的暗格中。

  早該想到這傢伙可能出自齊國的,畢竟對方承諾的「銀蓮劍訣」,以及一套品質不菲的飛劍,都為劍修所用,而齊國,偏偏是劍修較多的宗門。雖然得到了詳細的埋藏地點,但江楓對拿到這個報酬沒有多少信心。一方面,必須要遠赴齊國方可,另一方面,這名金丹困在此間至少已有一百二十三年,時過境遷,這舊宅是否還在,以及即便在,現在屬於誰,都是未知之數,最差的結果便是此處已經拆掉,東西早被他人所得。

  然而總是要去碰碰運氣的,畢竟自己滿足了曲韶煬的訴求,助人為樂,分文不取不是自己的風格。不過想想晏殊佳的師父齊正風的態度,以及自己那位岳母大人對自己提的要求,江楓心中便登時咯噔一聲,暗道或許至少將修為再提升三重,達到地級中段,最不濟也應該將金丹淬鍊成三品以上,方可親赴齊國。

  既然對方提了要求,雖然太難做到,但做人總要有點誠意吧!

  心中嘿然一笑,暗道著急也是無用,徒增困擾,一切仍需根據情況順勢而動,只聽得耳畔三師兄魏正桐的飛劍卷曳氣流的激盪聲不絕於耳,不禁讓人忘卻了滿腔煩擾。方才,兩人只行了半個時辰,魏正桐就令自己撤去了飛舟,改乘他的法器飛行。

  真是個性急如火的人啊!

  看魏正桐如吃炒豆般吞吃各色回氣丹,江楓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對方的勇氣,敢這麼吃,一方面是不懼丹毒,另一方面也是不擔心中途有所閃失,回頭細想,魏正桐乃是理藩院的差人,又不隸屬於哪家宗門,又有誰會沒事撩撥他呢?怪不得大師兄趙吉元說,二師兄不能幫自己為文書署名,想必如此,便無需涉身於各宗各派的糾葛之中吧。

  話說能置身事外,一心大道,聽起來也是件不錯的事。不過隨後想想,所謂大道爭鋒,困在這些寧靜無塵,生活寡淡無味的院落中,反而會折損胸中銳氣,欠缺鬥法歷練,要想修為有所進境,想來也是極難,暗忖這或許也是師兄魏正桐能看得上「淬體法」的原因之一,畢竟這東西只需要凝練的靈氣做引而已。

  冷風呼嘯,長日將近。

  兩人剛到了力宗邊境,魏正桐便裹挾江楓按下雲頭,落入一座不知名號的城池當中,之後獨自進了城主府,少頃過後,便重新御劍飛起,扔給江楓一枚令牌,「江師弟,你沒有此間的飛行憑證,這樣才符合規矩。」

  真是個嚴守規矩的人。

  江楓登時又給三師兄貼了個標籤,相比大師兄,魏正桐雖說是個急性子,但也粗中有細,不留任何首尾把柄。見那令牌只有一日的期限,並沒有給自己留有惹事的空間,心中更是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

  赤龍門,極西之地的厭歸庭。

  「雖然比我想像的快很多,但你的境界還不算穩固。」李真龍瞥見下方跪伏的曾孫李大棒,只是一息間,便做出了判斷,「你急於前往南海的心思是好的,但注意,在三個月內,切勿與人鬥法。」

  「是,我定當謹記此點,避免身陷漩渦之中。」

  「善假於他人之手自然是好的,但要注意保密。『九真五靈』一途,並非只有我一人知曉,只是其中尋覓過程甚是艱難,故此讓他們幾人望而卻步罷了,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想知道源靈的線索,或者關注我在做什麼。你可懂得?」

  「大棒明白,必要的時候,我會想辦法設下迷局,試探他們一二。」

  「很好。朱謙

  牧已死,力宗內部已無障礙,淺山宗既已投了許福寧,下一步便是金城盟內的其他宗門了,待有合適的機會,你可以嘗試說服他們其中一二改投許福寧,如此,你之前所預計的,從西北到東南連為一線,互為依託,截斷部分商路,進而震懾北方各宗的戰略,便可以成功了。」

  「曾祖,你之前不是說,此事過猶不及嗎?」李大棒忽然記起來之前的話,那時候對於自己的建議,曾祖是明確拒絕的。

  「時過境遷,朱謙牧一案猝發,雖然最終結果並不算差,但也讓我也改變了初衷。何況這個時候,給他們幾人一點壓力,或許會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如此,尋找源靈的事情,反而會變得更簡單。」

  「大棒懂了。」

  李大棒深吸一口氣,眉頭凝結,思忖著這事情後續操作的諸多可能性,雖然他聽聞是許福寧看中了淺山宗,繼而收江楓為徒,但他憑直覺判斷,此事定有隱情,而許福寧與曾祖李真龍走的甚近,甚至方才李真龍的建議,都是讓金城盟改投許福寧而不是自己,可見此事十有仈jiu是曾祖授意的。

  曾祖怎麼會關注到江楓這個小角色,難不成我之前看走眼了不成?曾祖不明說,自然是覺得我沒必要知道,或者是在考驗我。

  李大棒毫不懷疑自己的眼界和判斷力,就連執行力也自忖一流,唯一能限制他的,唯有修為而已。

  我既然已經突破到了地級,那麼,在此事上定能有更多的發現,他不禁暗想道。

  …………

  真武城北遙遙在望,事隔一個半月,隗晨鎮附近已經成了一片焦土。江楓不知道此戰傷及了多少無辜,且多數應為凡俗之身,但這種層級的爭鬥,想必不會有人去深究,傷及凡俗的罪名到底應該歸咎於誰。

  無人追究,便是無罪。人如草芥,徒留勝者歡笑。

  兩人途中曾經被沿途修士盤問兩次,可見三師兄魏正桐先前領取御劍飛行憑證的做法是對的,兩人落在真武城東,嚴守此間的規矩入城。

  「接到我傳訊的朋友兩個時辰之後才到,你可以在附近逗留一二,稍後,我們在此間相見。」魏正桐指了一間小道館。

  「好!」江楓正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料理,見魏正桐進了道館,便登時轉身,直奔楚府。然而很快便知道了楚弈鳴並不在府內。

  「六少去了東博城,和上官霸霜一起。」管事黃東將江楓拉到無人的角落,低聲說道,「此事六少特別吩咐過,只能告訴您一人,就連家主也不知道。」

  去了東博城?還和上官霸霜一起?江楓登時有了覺悟,看來楚弈鳴在私運法寶一事上,已經有了進展,不過江楓現在不想涉身其中,自己在這樁生意之中,什麼資源都提供不了,更不會是大買家,他之所以深入調查,是想另起爐灶,當然,楚弈鳴是否願意參與,他都能接受。

  默默點頭,囑咐黃東儘快忘了此事,江楓便悄然離開了楚府,直奔方家,倘若方金祿能在傳送陣法上有所突破,那此事多半就有些眉目了。

  「方少十幾天前被抓走了,就連老爺也受到了牽連。」未料想方府一片蕭索,只有個守著院落的老管事在。

  「為何?」以朋友身份拜訪的江楓不禁吃了一驚。

  「方少先前幫人設計建造洞府,未料想那洞府的主人修煉時中了心魔,他家人為此告了官,故此被丁城主抓了去,聽說現在已經送呈到東極城等候發落,至於具體什麼時候,還不知曉。」

  「難不成你家老爺沒有去找人麼?」參加過方家宴會的江楓,記得當時席間還是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的。

  「老爺的靠山死在了龍祥城。」那老管事低聲說道。

  嗯?江楓登時覺得這件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按理說,方金祿在淺山宗羅川的洞府上做手腳,是因為收了別人的靈石,且自己這淺山宗也是家小宗門,但在自家宗門地界,並且是明顯不好惹的大家族面前,應該老實厚道得多,不可能隨便設下暗筆,此事極有可能是其他同行趁著方家的靠山不在,構陷設局,否則,不至於整個方家都受到了牽連。

  息了進院查看,一探方府的

  打算,江楓轉身進了僻靜的小巷,一路緩行,思忖著解決此事的辦法,既然此案還沒有了結,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緩和的餘地,縱觀真武城,他能找的只有楚家,蕭家和余家,既然楚弈鳴不在,或許可以去蕭家問問,他旋即想起蕭家管著飛熊軍,之前救自己的方式,雖然不能效法,但托個明白人去問問,使些錢財手段,或許能幫方金祿脫罪。

  方家的其他人可以不管,但方金祿可是通曉陣法一途的,之前與蔡求真交換「玄黃靈隱紙符」,江楓發現對方對於「寧豐」的招牌甚為重視,可見珍惜羽毛的他,絕無可能參與自己南陸私運路線的開拓,那麼,便只有方金祿這種沒有節操,私德有所虧欠之人,才能幫上自己的忙了。

  希望方金祿在獄中不要亂講,特別是去東博城靈地探索一事,不過想來他也不是傻瓜,不可能給自己添加罪名,特別是不會減輕自己罪行的情況下。

  帶著這樣的疑問,江楓回到與三師兄魏正桐約定的道館,不一會兒,便有名修士來訪,打開門的一瞬間,來者的身份卻完全出乎了江楓的意料。

  「江掌門!」來者明顯也是一愣,聲音驟冷,卻是白世鐸。

  「白道友。」江楓拱手行禮,他和白世鐸的交集,只在金城盟的盟會之上,當時,慈眉善目的他,刻意幫助了自己,然而時過境遷,再度見時,白世鐸卻面若寒霜,只聽得他沉聲說道,「想不到魏道友的師弟也在。」

  「你們認識?」魏正桐同感意外,旋即想到了什麼,「江師弟,我倒是忘記你是淺山宗的掌門了,這麼看來,你們也算熟絡了。」

  「白道友,若熙的事情,非常遺憾。」

  「果真與你有關?」白世鐸雙目如電,直視江楓。

  「與我並無關聯,但我見證了她身隕隗晨鎮,並且她體內當時孕有猙靈。我想,這應該是她真正的死因。」

  猙靈……白世鐸默念了數次,冰冷的神色略有緩和,「我已經親自收了她的殘軀,就以你夫人的名義,葬於羅川,如何?」

  「這……」江楓犯了難,心說我只是碰過她一次而已,怎麼就洗不清了呢?

  「我們白家也是要臉面的。」白世鐸身上氣息陡然濃烈,「雖然這樣處理,仍是樁醜事,但總好過真相。公開場合,我可以認你為女婿,這並不虧。」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江楓可不想妄自背負這樣的名聲。

  「沒的商量,否則你師兄之事,我也愛莫能助,並且,力宗從此再不歡迎你。」

  你有這樣的權力麼?江楓不禁心中暗忖,卻見對方似乎窺破了自己的心思,「新掌門繼位,白某現為外事長老。」

  「我如果答應了,能幫我先辦一件事麼?」江楓覺得形勢所迫,自己似乎沒有避開的能力,再見三師兄魏正桐,面色沉靜,一言不發,沒有任何插手的打算,與其這樣,倒不如將方金祿的問題順帶解決了,左右對於白世鐸來講,並不算一件難事。

  「先安葬我的女兒若熙,再談其他。」白世鐸眉間掛著惆悵,手中多了一瓮白瓷壇,以及一枚納戒,「包含日常所用之物,都在這裡,我什麼都不想留,以免睹物思人,徒增傷悲。記住,喪事辦的風光些,我希望能在力宗聽到這個消息。」

  「這……好吧。」本想低調立個無字碑的江楓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心道這一定是當日留著白若熙那裙袍的詛咒,如果知道有今天,就應該一早扔掉。

  「魏兄,去辦你的事吧!」白事鐸鬆了一口氣,雙眉舒展,「我已經聯繫好了城主丁若遷,稍後我們隨他去抄家,只需挑選合用的拿走便是。」

  這伙不要臉的強盜……

  被貿然甩了一個黑鍋,江楓心中不禁暗罵道,見兩人先後出門,本想避開此事的他,忽然覺得這其實也是個不錯的機會。

  嗨,權且當作苦中作樂吧,何況臉也不是想要就能要,白若熙已死,那些風言風語決然沒有消散的可能了,自己出面洗脫想必也沒人信,思及此處,江楓不由得喟嘆一聲,暗道命運多舛,有些事誠然身不由己。

  於是他欣欣然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