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風嗚咽,濁浪排空。
從四面八方卷積而來的烏雲,正快速向小島上空集聚,它們彼此交織,彼此交疊,遮住了每一寸原本深邃的碧藍之色,在那雲層最擁擠的地方,點點金光正在急速涌動。
咔!
條條枝狀的金色閃電,不知道從何處為起點,向每一處略顯薄弱的縫隙處蔓延開來,那閃電來的湍急,來的狂躁,似乎要將這方世界徹底撕裂一般,但那四周沉寂的陰雲之中,同時湧出無數的暗流,將那閃電瞬間湮沒,須臾之後便沒了聲息。
然而風聲更急。
亂石海的狂浪濺起十數丈高,沖刷在那煢煢孑立的孤島上,似要將它驟然抹去,而那小島之上,旋即涌動出無數的靈動湍流,將那摧枯拉朽的力量逐一安撫,不再無拘無束,暴戾難馴。
陰沉的天幕上,更多細小的閃電旋即顯現,漸漸化成無數的金色游蛇,在雲層中上下騰挪,它們的身上帶著的亘古,但卻超然世外的氣息,速度極快,快到難以捉摸行跡,倘若真的能耐住性子去數,便會發現它們有接近千數,卻又個個不同。
但小島上的蟄伏已久的修士,顯然沒有那個耐心。
一朵朵赤紅光團,從那小島之上冉冉升起,有的速度極快,有的上下飄動,忽左忽右,但有數百之眾,那遁速極快,沖在前鋒的光團,第一時間便各自捉住了小蛇,將其迅速包裹起來,仿若被呵護的童子,又仿若擁抱摯愛眷侶一般,彼此交融,相互糾纏,繼而如瓜熟蒂落般成熟,紛紛直墜到小島之上,被吸納到一團深邃,緩慢旋轉,七彩交融的光團漩渦之中,成為它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亂石海的東西兩面,兩道璀璨的遁光急速向小島奔來,它們的氣息如此銳烈難當,威能無匹,以至於激盪著腳下的深沉海面,不得不分開兩道幾可見底的水線,許久之後才緩慢回落,重歸一體。
轟!
轟!
他們甫一靠近小島,便陡然甩出一藍一紅兩道流光,直奔那七彩交融的光團而去。只聽得「啪啪」兩聲轟鳴震顫之音,那七彩光團驟然扭曲,但卻沒有崩散,而是迅速延展開來,宛若一隻巨大的手掌,迎上了上方尚未墜落的赤紅光團。
不過兩名來者並未放棄,磅礴而暴躁的靈力亂流從他們身上陡然湧出,如抽絲剝繭般,伸出無數或粗或細的絲線,如利爪般,向那墜落的赤紅光團抓去,不少躲閃不及的光團因而潰散,化為點點微細的紅塵,游弋其間的金色小蛇藉此脫困而出,逆流而上,重回那集聚的烏雲之中。
更多的赤紅光團從七彩漩渦之中湧出,它的面積因而縮小了近半,這些新的光團,相比之前更小,但速度更快,向上急速涌動,意欲重新捕捉那些逃脫的金蛇游蛇,與此同時,那兩道遁光中的身影向上急飛,一人手中多了一把銀白色的大斧,另一人手中則多了一把猩紅如血的寶劍,兩人幾乎同時將手中寶物拋出,在正中間猝然撞擊在一處。
轟!
衝擊波的威能向四周瘋狂沖涌而來,四周空氣中的靈力,也因而被消納一空。懸浮飄蕩的赤紅光團,陡然被吹散了大半,就連天上集聚的烏雲,也因而多了重重縫隙,殘餘的金色小蛇,仿若久困在此,突然尋到出口的游魚一般,須臾間便散去六成。
「凌之雲,許德揚,你們真的要趕盡殺絕麼?」七彩漩渦之中,一聲怒吼驟然響起,這聲音還未散去,一道裹在赤袍中的身影,便從那小島中央急速遁出,沒敢做任何停留,便直奔亂石海中央飛去。
「泰榮浩,束手就擒吧!」
倒飛的銀白大斧旁邊,陡然多了一個身影,正是銳金門太上長老許德揚,他只是輕輕一笑,便尾隨另一團先行追去的赤紅流光,向亂石海中部急行而去。
…………
赤龍門,禹清城。
一路風塵的劉粲然小心的送上拜帖,須臾之後便被迎到了廳堂之上,原本正襟危坐,表情肅然的老叟,一見到劉粲然進來,便陡然起身,笑容浸染雙頰。
「粲然小友來奔,有失遠迎。」
「裘前輩有禮。」
劉粲然恭恭敬敬的按照晚輩身份行了個大禮,雖然對方的修為不及師父泰老閉關前,只有地級七重,但此一時彼一時,自己現在是被御風宗驅逐之身,行事低調點是必然的,他正要陳說在御風宗的遭遇,這也是他尊奉師命來此的原因,一旦事有不濟,便來投奔赤龍門的裘道成,師父
泰老對此人有兩番救命之恩,想必他必將湧泉相報。
「不要說了,我已經都知道了。」裘道成擺擺手,「凌之雲也真是老糊塗,你如此耿直忠心之人,怎麼會叛門呢?此事定有誤會。」
「裘老,我和師妹二人……」劉粲然正要陳說自己分析的前因後果,畢竟此事絕非「誤會」二字可以涵蓋,卻再次被裘道成的手勢止住了,「你先在此休息數日,你放心,泰老對我有恩,我定然會幫你主持公道,早日堂堂正正回到御風宗。」
「如此……」劉粲然有點看不懂了,他來此並非為此目的,而是想先在赤龍門謀個安定的營生,再尋找師妹慕芊雪,一同商討未來的對策,雖然此番他是慌亂之中自作主張,並未遵照師妹的設想行事。
「先這樣,在我這裡小住幾日,我已經讓他們把後花園的一排上房都拾掇乾淨了,我自會為你遊說,定還你一個公道。」裘道成大手一揮,斑白的鬍子抖了抖,不容他人置疑的說道,「放一百個心!」
不知為何,劉粲然心中有些惴惴,直到被迎到後花園的上房時,心頭仍躍躍難寧,在還算算寬敞的臥室中徘徊了數次,他決定還是先行離開,另尋安身之處的好。推門而出,卻見得幾名玄級在附近徘徊。
「劉前輩!」幾人上前行禮。
「嗯,我隨便走走。」
「前輩,家主有吩咐,希望您在此處靜養,不要出府,外事自有他來操辦。」
在此靜養?劉粲然暗自吸了一口冷氣,陡然發覺原本只有裘道成一人的府內,似乎多了兩道隱晦的地級氣息,他登時意識到,師妹臨行前的話是對的。
承恩者未必能報恩!
思及此處,他著實有些後悔了。不過值此關頭,師妹她又會去找誰呢,不會是那個不靠譜的小掌門吧?就因為他能屢次三番,先後在元楚尊者的遺蹟,以及七盟混戰中逃得一命麼?
他多少有些擔心,和江楓這命大的傢伙廝混,會不會有一天被其以「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利用後拋棄,而且,師妹和他又沒有什麼親密的關係,話說那副冷臉,誠然也很難惹誰喜歡,即便這個時候投懷送抱,也是晚了點……就連我心中那點愛慕,這麼多年下來,也覺得當初有些幼稚的說。
不過事實證明師妹的判斷是對的,一旦事情有變,應該先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潛伏,坐等時機變化,不論是奮力反戈一擊,抑或是尋證自辨清白,都並非重點。雖然不知道師妹狀況如何,但身陷囹圄的是我,如此的話,便還是坐等師妹的行動吧,左右這裘道成應該不會將我白白交還給御風宗,或許是待價而沽之舉。
他對幾人笑了笑,轉身回到了住處,從儲物袋中拿出幾塊普通的竹板,指尖聚出一絲靈力,在每一塊上面都寫了同樣的字:
赤龍門,禹清城,裘府。
隨後,他只是輕輕一彈,那幾塊竹板,便飛到屋內的各個角落。
「就賭你一把了,江楓,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不過他旋即一想,這個小掌門再厲害,恐怕也無法將手伸到赤龍門來吧,我倒是有些奢求了,好在家族中人已經撤離了御風宗,也不知道是誰報的信。
話說這世間,好人和壞人都隱藏的很好,都只在關鍵時刻出手。
…………
淺山宗,湛川城之南的毒泉沼澤上空,江楓正端坐在飛舟之上一路南行,但掌舵的江城子,已經變成了徒弟江之問。
「劃界的事情,我就不參與了。」黑小子英歌坐在江之問的身邊看風景,轉頭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為何,你不是說要給殺你妖蛙的人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麼?」
江楓笑了笑,他知道英歌只是吹牛,以他現在的修為,莫說是萬老魔的對手,真正動起手來,能與自己打成平手,也著實不易,當然,兩人現在是互相利用的「盟友」,沒有嘗試過交手。
「我想了想,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畢竟年紀大了,應該讓著點晚輩,給他們一個機會自省改過。」
「你別吹牛好麼,你看飛舟方向都偏了。」江城子打趣道,惹得一臉莊重的江之問趕緊向下張望,這才發現並未有。
「也好。」江楓其實早有同樣的想法,英歌不參與的確是件好事,有他在,一旦被感知出來,只會讓陳昆等人過多聯想,到時候徒增變數。思及此處,他便將幾人一一收起,獨自駕馭飛舟,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到了西嶺郡。
西嶺郡基本上還是一片荒蠻,乏陳可善,靠近毒泉沼澤的山嶺這邊,已經七七八八立下了不少臨時的營帳,雖然有些還是舊時金城派留下的,但都整飭一新,而在對面清禹宗的土地上,則只有一處臨時的大帳,劃界的協議,就在此間大帳舉行。
此處,也是未來西陵郡的鎮守府所在地。之所以將此鎮守府放在租借的土地上,江楓還是做了不少思量,從此地南行,一路坦蕩,對於開拓延展商路甚為有利,而假使在自家領土上,則出門便是山嶺叢生,總有一種丘壑叢生、志向難舒的壓抑感。
租借便租借吧,時間會改變一切,說不準哪天,這塊土地便歸淺山宗了,江楓心中暗忖,但面上卻不敢表露絲毫,先行回到自家營帳,夫人蘇錦卻不在,僕役說已經和外事長老吳全忠去丈量土地,心頭暗驚,蘇錦在此事上還真是用心良苦,總不會真的想將此處作為施政一展抱負的起點吧,話說以她的修為,很難在此立足。
將英歌和兩名徒弟放了出來,給他們安排一座靠近自己的營帳,獨自在帳中等待片刻,外事長老吳全忠等人得了江楓到來的消息,很快便迴轉前來拜見,幾人商量了明日的安排,便逐一散去,獨剩下蘇錦一人。
「為何不在羅川等我?」一番纏綿之後,江楓問起了這個早已想好的問題。
「我想親自來籌辦西嶺郡的事情。」
「此地能夠併入淺山宗,你功勞第一,但鎮守不能是你。」
「為什麼?」蘇錦登時坐了起來,卻感覺頭髮被壓到了,差點痛的叫出聲來,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嘴巴撅得老高,直勾勾的瞪著江楓。
「你只是靈級,出入此間的修士,魚龍混雜,你很難壓服,這裡並不是金城派,蘇黎清的身份幫不上你。」
「我不管,這個機會我不能放棄,而且,你不是答應幫我提升修為麼,你有在做麼?是不是想不認帳?」她一把掀開了錦被,江楓頓時只覺得雙股涼涼。
「別鬧了。」江楓合上錦被,去拉伊的手臂,卻覺得異常僵硬,便又用了用力。
「呀,你弄疼我了。」蘇錦還是氣鼓鼓的,扭過身子,「我都沒有追究你納妾的事,哼,那個小浪蹄子,還好沒我白,皮膚也差勁,你還真是不挑食。」
「她是代我跑了一趟力宗,才變得如此憔悴的,你在湛川鎮,話是不是也說的略重了點?」
「呦呦呦,你心疼她啦,這小蹄子還敢告狀?」蘇錦轉頭撇了江楓一眼,陡然將頭靠的更近了些,「說,是她重要,還是我重要?」
「我們還是聊聊西嶺鎮的問題吧。」江楓心中微微嘆氣,暗忖家務事難斷,「如果你真的想試試,北木郡可以交給你,這裡還是需要一個至少修為玄級的人方可。」
「北木郡那窮鄉僻壤……」
「那就土橋鎮。」
「好,北木郡就北木郡,北木郡也很好。」蘇錦趕緊改了口,「放心,我會把那裡的事情做好的。」
「不過,我必須任命一個副鎮守。」
「你就是信不過我!」蘇錦這次貌似真的生氣了,她乾脆把錦被中胡亂遊動的手抓了出來。
「不,我是為了你的安全。」
江楓也鄭重的坐了起來,撿主要的,並未提及慕晴川的存在,將邱真真再次被困的事情說了出來,自己現在已經到了地級,略有些安全保障,但幾位親近之人,囿於修為所限,還時時暴露在常規的危險當中。話說隕落在自己手中的修士,早已超過了一手之數,挾嫌報復的事情不得不防。
「哼,你又救了那個拖油瓶一次。真的有這種事,你會不顧一切的救我麼?」
這並非重點好麼,江楓陡然後悔說了這件事,女人的心思還真是與常人不同,早知道還不如隨便編個理由呢,只不過問題擺在面前,到底派誰前往北木郡,才能解決蘇錦的安全問題呢?
江楓覺得自己剛從一個高台上跳下來,轉身便又進了一條死胡同。
…………
亂石海中北部,流光飛射。
前方的流光遁速逐漸變慢,似乎快要耗盡了氣力,凌之雲和許德揚不由得加快了速度,這個時候,天空卻陡然晦暗起來,兩人趕緊穩住身形並立,卻見前方的流光,也同樣停頓了下來。
「得饒人處且饒人。」只聽到一道深遠的迴蕩聲,在泰榮浩身前不遠處,一道高大的身形,正漸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