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形同名錄的卷宗之上,林林總總,記錄了故宗雁棲嶺幾乎所有的家族情況,名下的產業,田宅,商號,以及主要的人員信息,葉默很快便找了有關葉家的記錄,這塊占了一頁有餘的翔實說明中,除卻一處特殊的標註之外,並無其他特別。
這處標註也很簡單,只是兩重不算規整的圓圈,標註在自己父親葉天明的名字周圍,這說明了什麼?
葉默一時間找不到頭緒,深吸一口氣,背靠在舒適的雪貂皮座椅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過了好一會兒,他將這本名錄又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終於發現了一點端倪。
劉家,蒙家,孫家,這三家的家主名字上,都有同樣的標記,這幾家,除了孫家,現在仍與葉家商行有著密切的關係,而他們的家主,也在雁棲嶺覆滅之際,被赤霞門以各種理由暗害,不過時過境遷,他們與葉家一樣,早已經拋卻了這種既往舊事,不再計較之前的恩怨,一心一意做著生意。
商人總是重利,何況與宗門作對,螳臂當車,又有什麼好處呢?
葉默暗自嘆了一口氣,參與家族的產業越深,他越認同這個道理,但父親的死,仍然如懸在他心頭的一把利刃,久久不能化解。從這本卷宗上,他初步判斷,父親的死,應是赤霞門一早就盯上了父親的緣故。
還記得當時,從赤霞門歸來的父親,一身重傷,幾乎致命,進了二叔的屋子之後便再未醒來,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那胸前的刀傷似乎是新添的,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父親死的那天,葉家突然燃起了沖天大火,連片的房屋盡數化為灰燼,是否和這件事有關係呢?
葉默覺得,這件事必須要深入調查才能得到結論,不過問題在於,要從哪裡入手,他站起身,在空曠的屋內徘徊了數次,心情漸漸變得有些焦躁,於是將杯中冷茶飲盡,打算去後花園走一走,重新梳理下思路。
屋後的後花園裡,此時格外寧靜,除了打更的僕役之外,整個葉家商會的人,都已經入睡。葉默自從在朋友魏殺的介紹下,參與了那個神秘組織,常在黑暗之中行走,已經輕車熟路,甚至能看清左近的草木細節,這與一身修為最近隱隱達到靈級高段有些關聯,但更多的原因則在於熟能生巧,從模糊細碎的輪廓之中,自行補充細節,這才是這種「偽夜視」能力的關鍵奧秘。
不過這些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東西並不能啟發葉默的靈感,他最終還是在一處略有通明的窗前停了下來,這正是二叔葉天虬的住所,自從包含葉默在內的幾名同輩能扛起商會的重擔後,二叔便撒手放權,除了重要的族內會議之外,很少干涉商會的事務,平素便整日呆在這間屋子裡,很少外出。
「外面是昭兒吧,進來吧!」
屋內傳來一聲不算蒼老的聲音,實質上,二叔葉天虬正值壯年,並不到退居二線的年齡,「昭兒」是葉默曾用的小名,平素里,二叔一直這麼稱呼他。
「是。」雖然心中有些抗拒,不過葉默還是推門進了屋內,屋內宮燈通明,身材瘦小的二叔葉天虬正斜倚在椅子裡,隨意的翻看一本雜記,這是他平素的愛好之一。
「怎麼,睡不著?」
「是,最近宗內合併落英門的領地,不少商會都跑路了,帳目一團糟。」葉默找了一個不算蹩腳的藉口,實際上,這些東西早已經不需要他來負責操心,自有催帳的人去做。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無需擔心,只要和我們關係親密的幾家,沒有發生什麼變故就好。」葉天虬對此甚有經驗,輕言勸慰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早點開枝散葉,懂麼?不要三更半夜老是外出,我看你,也不像是外面有人的模樣,有空多陪陪昔耘。」
「是,二叔教訓的是!」
葉默臉色微紅,未料想自己晚上經常外出的事情,本以為天衣無縫,瞞過了除了昔耘之外的所有人,卻沒有瞞過二叔的眼,不過對於眼前這位,他心中是懷有戒備的,畢竟在他看來,那最後的刀傷,很明顯是最後陪伴父親的二叔所為。
「你有心事,說說吧。」葉天虬將手中的雜記放下,細心的折好記號,「昭兒,你自從想通了,重回葉家,可否真的是放下了?」
葉默默然,他知道該怎麼回答,但這樣的考驗,他已經經歷過不止一次。
「你父親的死,我很遺憾。」卻聽葉天虬突然提了這個話題,略微低頭的葉默眼中現出一絲精芒,「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因為你過去是凡俗之身,生於富貴之家,縱情安樂便好,但你卻意外覺醒了法相,並且將商會的產業經營打理的不錯,所以,我還是和你講一講。」
「你的父親,我的大哥,的確是我殺的。」
「嗯?」葉默抬頭,迎上了葉天虬滿是回憶的目光。
「當時,他從赤霞門回來,筋脈寸斷,幾乎斷了氣,似乎還經受過搜魂法術的摧殘,不過,他還能保持一絲清醒,以我們商會的財力和交際,可以請到醫師為其診治,多半可以保住一條命,雖然無法再修煉,但享一世富貴不難。但你父親卻一心求死,便央求我,給他一個痛快的了斷。」
「為什麼?」葉默的呼吸變得沉重。
「你父親知道一個秘密,一個他曾經和劉家,蒙家,孫家家主共同知道並保守的秘密,這也是我等四個家族能夠從普通庶民,崛起成為興旺家族的秘密。他們曾經立下誓言,不吐露這秘密的一分一毫,他也自忖收買守衛,佯裝死屍逃出來之後,很快會被赤霞門偵知,並且躲不過第二次搜魂,便決定求死,以讓這個秘密不被他人知曉。」
「所以你成全……幫助了他?」
「是!」葉天虬淡淡的說,仿佛那並不是自家的事,但他眼眶之中,已經濕潤。
「既然是我父親的要求,那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試探我?」
「我為何要試探你?」葉天虬突然愣住了。
而葉默也同時愣住了,他不知道二叔葉天虬是否在撒謊,但如果不是,那麼試探自己的,到底是誰,難道是赤霞門的人?
「難不成他們還沒有放棄?」葉天虬神色突變,目光內斂,露出些許懼意,「我故意燒掉了葉家老宅,就是讓他們死心,沒想到他們竟然一直沒有放棄?」
「那是一個什麼秘密?」葉默覺得自己心好亂,旋即想到了事情的關鍵。
「事關一處仙人洞府。」葉天虬道,「我只知道這些。你父親死前,也只透露了這點,這還是我追問了數次的結果。」
「我父親可有留下什麼東西?」
「只有這個。」
葉天虬從旁邊的書堆里撿出一本貌似平淡無奇的書,從書的扉頁中拿出了一張枯黃的,只有兩枚手指寬的小紙條,除了這紙條的材質有些特殊之外,上面什麼都沒有。
「火災之後,我撿到了這個。但從未研究出有什麼特別之處,既然是你父親留下的,便交給你。但這東西很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我懂了。」葉默摩挲著這張小紙條,除了感覺入手十分細膩之外,的確並無特別之處,想要將其收入儲物袋,卻發現無法存入,他不禁心動,以為是有生命的東西在其中隱藏,額外拿出靈獸袋,發現一樣不行。
這是什麼東西?他愣住了。
「我們家族興旺的原因是什麼?」他回想方才二叔葉天虬的話,找到了一處可疑點,小時候,他總以為是因為父親和二叔,覺醒為修士,家族才從一窮二白,漸漸興旺起來,現在想來,似乎有更深層的原因。
「每年的十月,你父親總會外出,待回歸之後,便十分虛弱,像是遭受了血光之災,但會拿回來一堆散碎的靈石,最初,總價值只有五枚三階,待到最後一次去,足有百枚三階。但那最後一次,你父親經過一年時間,身體仍然沒有完全復原,便沒有再去。前後共去了十年,我們家族,就是以這個為基礎,漸漸有了起色。」
「劉家,蒙家,孫家,也是如此麼?」
「劉家的上任家主,在你父親去的前一年,便一病不起,蒙家家主和孫家家主,去了幾年之後,便不再去了,你父親本是帶頭人,最後一次去,便是獨自前往。這件事被捅出去,是孫家家主瀕死,想要求取續命丹藥,出賣給了赤霞門的緣故,這是你父親臨死前,才知道的事。」
原來如此,怪不得現在葉家,已經與孫家沒有了聯絡,葉默旋即明白了這其中的因果,不過對於這神秘的小紙條,他仍然看不懂,這件事情,還需要繼續深入調查才行,不過既然知道了孫家是這件事的起因,那麼接下里的調查對象,就很明顯了。
此外,如果二叔所言是真,那麼自己也要小心,那個屢次試探自己的隱藏勢力,是不是想藉此從自己這裡知道更多此事的秘辛呢?
葉默心中思緒萬千,告別了二叔,將那柔軟,卻無法輕易摺疊的小紙條塞入袖中,穿過後花園,悄悄的回到書房之中,為魂火宮燈重新填了靈石,那燈旋即又亮了三分,映在那清晰的帳目上,不過他卻無心觀看,心中卻只想著儘快開始調查孫家,以及規避赤霞門探查的問題上。
…………
赤霞門,輝耀城,掌門內府的密室內。
曾寶賢和親信手下獨孤二人,正安坐在此間
,默認不語,直到獨孤打破沉默,「掌門,『春鞦韆古醉』雖然丟了,但我們之前掌握的線索,有些還能繼續跟下去。」
「比如?」
曾寶賢現在心情很不好,雖然合併落英門的大片領土是件極開心的事,但傳承至今的「春鞦韆古醉」不翼而飛,卻讓他心中惱火,要知道,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畫,而是事關一處仙人洞府,能夠被族內長輩稱為「仙人」的,修為不會太差,而內藏玄機,價值也定然不菲,不能簡單的用靈石來衡量,說不定會指向更高境界的大道。
這件寶物從掌門父親手中傳承給自己,並未有任何額外的線索,而他花費了數年,卻只勘破了這洞府在赤霞門的西部,且不會超過千里,這也是他決定宗門向西發展開拓的原因之一。
「您可否記得,雁棲嶺覆滅之際,有個小家族的族長,曾向我們求取續命丹藥的事?」
「有這事。」曾寶賢回想了一下,「他願意用一個秘密來交換,當時,我們答應了他,但他卻食言了。」
「他沒有食言,而是他說了一部分之後,便瘋了。」
「應是中了道言,違背了靈魂誓言所致。不過,我記得他提供了另外三家的消息,但後來線索也都斷了。你當時匯報說,他們一聽到涉及那個秘密,咬死了不說,即便動用了一些手段,包括搜魂,也未能如願。」
「沒錯,後來我故意想辦法讓獄卒佯裝被買通,放走了一人,也就是葉家的家主葉天明,想用釣魚之法,勘破更多秘密,不料,那人回家之後卻自殺了,並且放了一把火,把所有線索都切斷了。」
「事情就是這樣?」
聽獨孤說了這麼久,曾寶賢略微有些不耐,不過他知道獨孤不會隨便找他解悶,便隱隱壓下了心頭怒火,他自忖不是魯莽的碧雲宗掌門鄭家聲,故此習慣時時告誡自己,處亂不驚,保持定力。
「對,這個秘密,我懷疑與「春鞦韆古醉」關聯的秘密,是同一個,或者有些關聯。」
「有何證據?」
「當年,那孫家的家主曾經說過,他們一路西行……」
「也可能他們所知的,是處普通的洞府。」曾寶賢像往常一樣下意識的問道,唯有這樣,才能去偽存真,不過他旋即想到了,普通的洞府,怎麼會導致那人剛剛說了幾句就瘋了呢,他未等獨孤解釋,便出言道,「那就繼續深入調查吧,或許他們家族之中,還藏有一些有關此事的秘辛,不過,此番要格外小心,別弄得魚死網破,徹底斷了線索。」
「是!我之前也有調查,一直都在試探,掌門您儘管放心。」獨孤點頭聽令,心中也琢磨著,如果依照掌門這種「溫和」的方法,之前未得到結果的調查,到底該如何繼續。
「還有一事,你配合寶駿去辦。境內但凡擁有我們官家背景,且有二十名修士以上的商會,必須儘快整合成三大商會。前次在桃源城,和齊國,天理門合議,作為附屬條件之一,我已經被迫答應靈籠商會進駐赤霞門,經營北自華帝門,經由亂石海,南到天羅門的商路,這對我們算是好事,但這家商會的真實體量,不是宗內現有商會可以抗衡的。故此,必須儘快合併,增強實力,才能與之分庭抗禮,避免被他們擊垮。」
「獨孤,你要親自去做的,就是除掉那些頑固,只顧自身利益的傢伙。」
「遵命。」獨孤頷首聽令,「有關靈籠商會,您要我去查的事情,我已經調查清楚。這家商會,其實是華帝門的第一商會靈韻商會,以及天理門的第二商會東瀧商會分別派出人馬,在多年之前成立的,而且,這家商會並不在華帝門和天理門經營。」
「原來如此!」曾寶賢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之前我們看出一點端倪時,就早該調查此事,如今倒是被動了。」
「屬下難辭其咎。」
「算了,」曾寶賢笑笑,將意欲行大禮謝罪的獨孤挽起,「天下事,又有幾人能真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紛紛攘攘,無外乎都是些善變的小人,在僥倖得勝之後的炫耀罷了。」他向後一靠,遣散獨孤,又想了一會兒,暫時沒有想到更高明的應對靈籠商會的辦法,便輕吐一口濁氣,轉身進了另外一間專用於修煉的密室。
大道要緊,這是他與天理門,齊國合議之後,更深的體悟。
…………
力宗,真武城。
秋南嘉暗中調查了數日,終於靈感觸動,差人去傳令此間的管事倪大寶,令其過來拜見,想要做深入的調查,卻被告知,倪大寶不在此間,昨日已經離開了真武城。
什麼?秋南嘉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