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運殿裡的幾人,隨著掌門齊恆泰的這句話,便一同看向了齊正風。齊正風沉默了少頃,抬頭環顧一周,看向正等著他說話的幾人,面容似有晦暗的坦言道:
「事情涉及到我的不肖之徒,晏殊佳。之前,掌門派其前往天理門濯見城,擔任駐守執事一職,希望其能從各項庶務中得到鍛鍊,但是事與願違,此番七盟之亂,她未能審時度勢,及時匯報,不僅讓自身陷入險境,還惹下了不少的麻煩,若不是義成長老當機立斷,力挽狂瀾,恐怕我齊國在此亂局之中,不但要吃虧,還要蒙上惡名。」
「故此,」齊正風停頓了一下,「我請求降下責罰,以示懲戒,我作為師父,也有失察、疏於管教之責,自請罰俸兩年。」
這事情的首尾似乎都讓你一個人說了啊,一旁的田義成不禁心中暗想道,同時也思忖著,這齊正風當師父還真是用心良苦,竟然先自罰俸祿承擔責任,幫自己愛徒脫罪的嫌疑昭然若揭。
「義成,你親自帶隊前往落英門處理此番變亂,對於此事可有什麼看法?」齊恆泰見另外兩人事不關己,都不吭聲,便點名田義成。
「此番變亂確屬突然,晏殊佳雖天資聰穎,但從未經歷此種亂局,想來未有良策應對,也可以理解。」田義成的長壽眉略微抖動,邊說邊細心體察一旁齊恆泰的情緒變化,見其並未有什麼怒容顯露,便繼續說道,「不過,我已經退下來了,具體的責罰手段,還需要現任執法長老田歸心他們,根據宗內條款定奪。」
「說的在理。無規矩不成方圓,必須要依照條款,仔細確認才是,既不要有失公允,也不要過於嚴苛,寒了弟子們為宗門勉力做事的心。」
齊恆泰點點頭,既然田義成已經輕描淡寫將此事略過,並未過多苛責晏殊佳,便同自己的本意相符,他也無需專門為其專門開脫,現任執法長老確實是田歸心無疑,但卻是眼前這田義成的侄子,這也是他將田義成叫來此處的原因之一,想必在離開此間後,他們自會根據此間的「氣氛」,定奪懲戒的方式,這便不是他一個掌門應該細心過問的事情了。
「談談另外一件。」
「是!」田義成會意,將一件沉重的青金杵從儲物袋中拿了出來,遞給了一旁的煉器堂首席孟文祥,但見孟文祥不大的鼠眼中陡然放出精芒,隨即手中便多了幾樣造型奇特的器物,被他手中凝出的靈力激發,綻放出各色光芒。
「這件法寶之中,孕育著古妖器靈。」孟文祥將那青金杵呈遞給掌門齊恆泰,「但是,這古妖並非天生,而是煉妖的產物,依我所見,煉製手法甚為粗糙。如所料不錯的話,這器靈的靈智不高。」他轉頭看向田義成,這法寶既然是對方提供的,自然會有一些額外的線索提供。
「器靈是匹似馬似鹿之物,靈智的確不高,很容易被施計騙過,而且,與一般的器靈不同,似乎很難在此方面有所成長。」
「非也!」
精於煉器的孟文祥搖搖頭,隨即否定了田義成的斷言,「並未完全無藥可救,如果能用暴虐凶獸之血,不斷炮製此物,倒是可以讓其覺醒一些本能,倒也算堪用。只是所費不少,是否值當,還需要根據測試情況仔細驗算。」
「是否可用,待到此物我研究一二,再做決定。」掌門齊恆泰伸手止住二人繼續談論,「我的問題是,這東西從何而來?」
「掌門,據我分析,在北陸,僅存的古妖,即便無法化形,也已經禁止狩獵,至於融合之法,雖然沒有命令禁止,但也囿於成本,鮮有使用。故此,此物或許來自南陸,或者鯨海群島。」孟文祥從掌門手中重新拿過青金杵,仔細辨別上面繁複的法陣,但未看出什麼地域特徵的跡象,「煉製手法都是使用的通用方法,可見也是下了功夫,不想暴露出處。」
「鯨海群島的概率不大,那裡主要是妖族的地盤。規矩與南陸北陸都不可同日耳語。」身為掌門的齊恆泰,似乎對此了解更多,「這麼說來,便是來自天元南陸,那裡我族勢力興盛,飼養培育妖獸實數稀鬆平常之事,只是,這種高階的法寶,怎麼繞過九老頭的監管,到了塗山手中?」
「雖然高階,但卻不甚實用,我想塗山多半是被騙了。」孟文祥斷言道。
「不合規矩是主要的。」與專注煉器一道的孟文祥開會,掌門齊恆泰往往需要將話題重新迴轉,否則便很快會變成煉器手法以及法寶品質的辯論。
「是,不如呈上?」田義成手微微上指,但場中幾人,都明白他在說什麼。
「關鍵的問題是,是不是和劉庭堅有關。」齊恆泰倒是沒說的那麼隱晦,「如果有關,我們這麼突兀的呈上去,反而尷尬,畢竟他剛剛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雖然合乎規矩,但也是我們多年供奉的一種回報。」
「這樣吧,義成,既
然當時在場很多人都看見你拿到了這件疑似不俗的法寶,那便無法遮掩了,明日的討論,如果有人提及,你便說,這東西你不小心弄丟了。」
「弄丟了?」
田義成長壽眉一抖,頓時覺得這理由不可思議,話說我是老糊塗了麼,拿了件法寶還弄丟了,豈不是成了宗內笑談,「這個,大家會相信麼?」
「我信。」
齊恆泰第一個說道,「這件事,我會先去探探口風,如果劉庭堅不知情,呈上去也算功勞一件,這法寶能從南陸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到北陸,一定有九老頭的人參與其中,對於我們的供奉劉庭堅來講,算是個不錯的籌碼,他定然會給我們回報,如果他有參與,那我們就當這件事不存在,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是!」
餘下三人一同應和道,雖然「弄丟了」這種理由愚蠢了點,但不失是一種對策,這件隱秘的事,還是控制在極小範圍內知曉為好。只是看起來,明日的長老會,會有一些尷尬了,田義成努努嘴,感覺自己真的是拿回來一個燙手山芋,早知如此,不貪圖此物,讓它跑掉好了。
不過,倘若劉庭堅確實不知道此事,那麼這件事,便也有自己的功勞,到時候叫上今日幾人,一同評估下,到底自己應該從宗門大庫拿點什麼,才能與這功勞相敵,話說,大庫中那對堪比法寶,傳承自師叔祖的四階下品飛劍,他已經覬覦很久了。
眾人散去,齊恆泰獨留齊正風一人。
「最近可去過那裡?」齊恆泰問道。
「哪裡?」
「又沒有外人,她最近還好麼?」
「哦,」齊正風這才理解了掌門齊恆泰的所指,方才還在想法寶一事,倒是忘了兩人有些共同的約定了,「出關時去看過,還被她嘲笑了一番,說我與大道無緣,不過心情也只是好了一陣。您何不親自去看看她?」
「我自然是無臉去的,而且有些人也看得太緊,去了後院恐會失火。話說佳兒和她長得很像,每次召見,就當是看了吧。」
「她希望我們正常對待晏殊佳便好。」
「怎麼可能?」齊恆泰勉強笑了笑,「你我都想著怎麼補償當年虧欠,這次的懲戒,多半還是算了吧,和你一樣,罰俸兩年,禁止外出,你擇機再想個理由申請,把她派出去,把開府的功勞儘快攢夠。」
「不過確實不能讓她外出。」
「為什麼?」
「她似乎和一個妖族小掌門攪在了一起,淺山宗的掌門,叫江楓的小子。」
「淺山宗?」齊恆泰只是略微眨了眨眼,沒把這種小宗門看在眼裡,「和妖族混在一起可不是件好事,銘心她已經知道了麼?」
「我還沒說。」
「那就算了,還是別說了,否則依她的性子,多半會贊成。」
「是!」
「佳兒有覺察出什麼異常麼?」
「還沒有。不過,如果她每次犯錯,都沒有實質性的懲戒的話,多半早晚會知道銘心與你我的關係。宗內這些舊事,也並不是無人知曉。」
「是和你的關係,扯不清,理還亂的關係。」齊恆泰半是揶揄,半是警告的說道。
「這……」齊正風欲言又止,心道明明是你放不下,我早已經放下了。
「我是掌門,所以這件事,還需要你來背。」
「是。」齊正風頓時覺得頭大,不過這個黑鍋,他已經背了很久了,多背幾天也不算什麼,只要楚銘心不介意,他也樂得為之,掌門當年始亂終棄,但又念念不忘的舊事,被貿然翻開的話,的確不合時宜,何況他家裡還有一個妒忌如火的婆娘,此中的真實情況,能瞞一天,還是瞞一天的好,左右楚銘心自己不會講,那便無事。
至於齊恆泰想促成晏殊佳和自己外甥的良緣,只是他想變相補償楚銘心的執念罷了,就他這個做師父的觀感而言,那個愛好吟詩作賦的逍遙掌門,與晏殊佳並不相配,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那個妖族小掌門能夠趁虛而入。
回想起來,當時的警告似乎還不夠嚴厲,至少應該讓他修養幾個月的,可惜自家徒弟不讓,倒是沒辦法。
真是女生外向,對此,他也只能搖搖頭。
…………
赤霞門,浦江鎮醫館。
江楓迴轉,將本已經判斷無用的法器碎片盡數收起,他想起來似乎有一種粗製的煉製方法,能夠將法器殘片合一,進而獲得些許功用,這些碎片能侵蝕法相,或許能當作出其不意的手段,用來對敵。
指望類似功用,能直接破壞法相的「七角灰晶」,條件還是太苛刻了。
之前,江楓在這裡偶然發現了一名名曰「趙源」的凡俗青年,其雙法相中,正有自己祭煉古寶永恆之塔所需的
「野鬼根藤」,故此將其留在此間,他因為沒有其他生計,便一直在此幫閒,江楓詢問鄭魯藩,對方提及此人還算精明能幹,學習醫術頗為用心,如今已經能獨自坐堂問診,他也早已提升了此人的月俸。
「將此人叫來。」
江楓決定採取「野鬼根藤」殘法相,之後儘快離開此間,回歸羅川。不過在此之前,他打算問清楚一些事情,比如,他的雁棲嶺口音,卻自稱赤霞門人士到底是為何故,江楓懷疑此人,或許是雁棲嶺滅門之時,逃遁出來的某個大家族的後代,從其言談舉止之中觀察,這種可能性極大。
趙源很快便被帶了上來,這年輕人此時還穿著醫者的袍服,顯得儒雅整潔,倒也像個有些醫術傍身之人,但江楓卻清楚這裡的真實情況,包括鄭魯藩在內的所有人,都是半吊子,根本沒什麼醫術可言,僅僅靠著幾種藥效緩和的修士丹藥騙錢,更多的功用,則是給自己提供一個落腳點,以及順便探查情報而已。
「您有事?」趙源並不知道江楓便是掌門,他只知道江楓是醫館館主的朋友,為館主提供藥方之人。
「我問你,你到底是何方人士?」江楓地級的氣息外泄,將對方緊緊的包裹其中。
「小人……」那趙源正待按照原來套路應對,卻只感覺周身一緊,呼吸也變得艱難,一時間,瀕死的感覺在心頭湧現,他戰戰兢兢的勉力說道,「小人是赤霞門……」
「說實話。」
江楓聲音不大,卻如晴天霹靂般的喝令一般,響徹在趙源心頭,讓其腦海中雜亂的思緒都為之一清,這便是修士的力量麼?他背上密匝的冷汗不禁浮現,頓時衣袍也濕透了。
「小人……是雁棲嶺人士。」趙源只好老老實實的說道,不過他旋即想到,雁棲嶺已經滅宗一年有餘,即便說了也無大礙。
「具體呢?」
「普通小康之家,不值一提。」
「嗯?」趙源只覺得自己身體漂浮了起來,又突然被像抹布一樣甩在地上,趕緊改了口,「我父親是,雁棲嶺內門執事趙普之。」話音未落,他卻感覺胸口一塊血色璞玉,不受掌控的飛了出來,被江楓擎在手中。
「說實話,我便賜你一份道緣,讓你有機會成為修士。」江楓瞥見這件法器,也屬意外,方才不經意之間開啟「玲瓏寶光」,竟然發現此人佩戴著一件紫光氤氳的法器,這種至少為三階上品的器物,並非他一介普通凡俗,抑或出身執事家族的凡俗能夠擁有的,也就是說,眼前之人,身份不可能那麼簡單。
「前輩能賜給我覺醒的丹藥?」那趙源聽聞此點,眼前陡然一亮。
「沒錯。但要發下誓言,此生都忠於我。」
「是,前輩若能賜我道緣,我自當忠心耿耿,不忘大恩。」那趙源突然跪了下來,連續磕頭數次,「小人乃是雁棲嶺掌門鍾俊之子,本名鍾源。」
這才對了,江楓心中一笑,也只有掌門之子,才能有這種品質的器物傍身,不過,他旋即想到,鍾俊死後,其主脈家族成員盡數被屠滅,怎麼會有這個漏網之魚,「雁棲嶺破門之際,你的諸多兄弟姊妹,不是盡數被赤霞門所害了麼?」
「我和我娘,並非在宗內生活。不過,我爹對我們,也是極好的,我早晚要給他報仇!」這實為「鍾源」的青年,提及此處,臉上浮現出些許決心,不過他似乎並不自信,顯然這個凡俗身體,並不能給他這種想法帶來什麼可能。
「仇恨會蒙蔽你的雙眼,待你成了修士,便會知道這個道理。」雖然眼前這個私生子,是赤霞門的敵人,但他還太弱小,晉升地級之後,江楓原本的想法,發生了不少的變化,倘若現在葉默在此,他是絕不會再興起什麼為曾寶賢培養潛在對手的念想,而刻意為其覺醒法相了。
幼苗想要長成蒼天大樹,需要的時間太過漫長,而大道之路,卻講求只爭朝夕。這種事情,還是要自己親力謀劃,指望別人操刀,只會貽誤時機。
思及此處,他倒是想起來,那個之前的小幼苗葉默,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樣了。自從幫他覺醒法相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
…………
近百里之外的潢水城,葉家商會。
「夫人先休息吧,我再看些帳目,最近宗內地盤擴大,各家商會來往也甚是混亂,應收帳目一團糟。」
「那夫君早些休息。」溫潤的聲音在側,玉手又將一盞靈茶小心的填滿,靠過來幫他整理下衣領,才盈盈悄然告退,獨剩下葉默一人,留在這間略有空曠清冷的書房內。
葉默沒有說話,佯裝翻看了幾頁帳目,直到那聲音遠去了,才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本名錄,正是之前從赤霞門掌門內府中得來的那本,仔細的翻看起來,他確信,父親之死的真實情況,就在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