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劫後餘生

  七日之後。

  漫無邊際的黑暗仍未有半點退卻,甚至因為失卻了主人,倒有天地相接的趨勢。

  在被流沙充斥的一小片荒野之中,江楓胸前的透體傷痕,雖然血跡已經乾涸,但仍然沒有半點復原的跡象,這裡已經遠離那處小型的三階靈地,縱使偶爾的靈力亂流有些能拂過此間,但也無法被輕易捕獲,更沒法被已經重傷的江楓吸收。

  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一道俏麗的身影,正昏迷沉眠著,姿勢不甚雅觀的躺在流沙之中,她的前胸略有起伏,但傷及本源的傷勢讓其無法輕易醒來。而在更遠的地方,一道頸部插著銳利短矛的身影,已經變得僵硬,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彈性。

  肆虐的亂流吹過,不少細沙隨風而去,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裡已經逐漸變成一處不淺的沙坑,又一陣足以吹動小塊亂石的勁風颳來,江楓原本矗立的身體,再也無法維持站立,像塊僵直的木頭一般,倒在還算鬆軟的流沙上,他腰間的諸多法器,也因此呈現出來。

  「梟紋銅鐘魂蠱」之上,點點流光漸漸匯聚,隨即便自動激發,那道被江楓當作魂靈消耗犧牲的影子,陡然浮現在他的身側,原本黑魆魆的表面,竟然宛若木器脫落了清漆一般,變得灰白斑駁,在其不算精緻細膩的手臂之上,尤為明顯。

  那影子在附近徘徊了片刻,似乎在尋找可用的物事,但荒蕪空乏的所在,讓它虛幻而又真實的身影略有抖動,隨即,一道銀白的光芒從它的身上隱隱浮現,隨即連同它的本體,一同融入到江楓體內。

  空冥之中,江楓的意識漸漸甦醒,他感覺自己似乎來到了一處莫名的空曠所在,那裡有著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台階,正如自己突破地級時所見的一般,周圍靜籟的黑暗之中,似有十幾名窺視的身影,但當他抬頭時,卻發現無法瞥見他們的真容,於是,他便大聲吶喊起來,希望吸引他們的注意,但除了心中的陣陣迴響,竟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他伸出雙手,卻發現兩隻手可以自由穿插,毫無障礙,仿若虛無一般,他急了,奔跑起來,向著一輪不算明亮的赤日狂奔,卻發現這裡的路,根本就沒有盡頭。

  他乾脆停了下來,就這樣坐在那裡,心中無喜無悲,也絲毫不避諱那些暗夜裡窺視的目光,心神俱守,天人合一,直到感知到自己虛無的身體,輕飄飄的浮了起來,他沒有睜眼,驀然感到一絲真切的冰冷,將自己擁緊,才驟然睜開了眼。

  於是他醒了。

  借著「全知視野」,他瞥見了不遠處黑暗光禿的石壁,觸到了身下鬆軟無序的細沙,感知到身體的真切存在,以及周身疼痛的撕裂感,他勉力挪動了下僵直的身體,動用一絲微弱的靈力,從儲物袋中拿出幾枚靈石,凝神用力,費力的將那靈石捏碎,借著還未被吹散的靈氣,用最原始粗暴的方法,緩緩的回覆靈力。

  他早已看見了晏殊佳的身影,伊正躺在一處避風之處,但風沙就要掩埋她的身體,心中雖然焦急萬分,但身體卻無法行動,他只能再次捏碎數枚靈石,並將靈力運轉到腿部,直到可以挪動,才勉力到了晏殊佳身邊,見她小腹上方略有隆起,知道「暖魂木靈金櫟」尚在,心中一喜,顧不得男女之防,將晏殊佳抱在身前,捏碎數枚二階木系靈石,借著法器的【暖靈】效果,緩緩的回覆傷勢。

  天光晦暗,時間仿若凝固一般,但江楓自覺得過了將近六個時辰,晏殊佳冰冷的身體,方才變得溫熱,感受到指尖觸及的細膩回歸,他小心的燃起一盞魂火宮燈,輕聲呼喚對方的名字,直到兩人四目相對。

  兩人隨即感受到彼此近距離的溫熱,直到半個時辰後,江楓將其抱到那塊小型的三階靈地之上,又用了近一天的時間,兩人終於恢復了體力,至少可以在此間飛掠,雖然傷勢因為沒有專門的丹藥無法痊癒,就連江楓,也能時刻能感受到體內丹毒淤積的痛楚,但離開此間,已然不成問題。

  「謝謝你。」晏殊佳的倚在江楓身側,兩人正在一處臨時搭建的避風殘垣之間,靜候最後一絲靈力融入體內,以便離開。

  「你有什麼打算?要不要和我回淺山宗?」

  「我……恐怕師父會來找我。一旦出谷,想必他有辦法快速找到我。」

  「那我們就留在這裡。」江楓笑了

  笑,卻感覺喉嚨中還有一團火熱,那是尚未痊癒的跡象,隨即感受到手臂上一陣擰動的微痛,那是晏殊佳的手,便抽出左手,去撩開了伊額前的短髮。

  「等我開府,便可以自由離開齊國,再尋機去找你。」她的大眼睛眨了眨,睫毛閃動,做出了一個承諾。

  「好。」

  「不過,你需要至少到偽天級才行。」

  「似乎很難的樣子。」

  「不這樣,我們萬一有孩子怎麼辦?」晏殊佳嗔怪道,肘間用力,夾住了江楓意欲探入袍服深處的手肘,「否則,你怎麼尋找到合適的法器,幫他解決半妖的困苦,以及震懾旁人的異樣目光?而且,不到這個境界,師父那關也很難過。」

  「你師父對你很好的樣子。」

  「是,」晏殊佳露出又為難又欣慰的模樣,「不知道為何,師父對我,超過了其他師父對弟子的關愛,而且,每每犯錯,包括可能觸及宗內製度禁區的程度,他總是能包庇我,讓我不受到宗門的責罰,總覺得,他有事情隱瞞我,但我問他,他又不肯說。不過有一次,他似乎被我惹火了,說了一句,要不是掌門,我非罰你不可的話,倒是件怪事。」

  「也許問題出在你們掌門身上。」江楓思忖片刻,覺得問題或許不在晏殊佳的師父齊正風身上。

  「你說掌門麼?可是我並沒有見過他幾次,對了,去雪島之前,去北劍門出使,據說倒是他的命令,那時,我聽陳師姐的意思,是要我和他的那個外甥,也就是北劍門掌門萬斐然多多增進了解,好像要促成我們結成道侶,不過我並不喜歡,恰巧陳師姐特別中意,便讓給了她。」

  「這也能讓?」

  「你不懂,陳師姐心中也是極歡喜的。」

  我是不懂,不過想來,人族和妖族在一起,也是件麻煩事,江楓忍不住思慮道,不過想想若是大道有成,或許不是件無法克服的事,宋維多不就是個例子麼,至少在七盟範圍內,不算什麼大礙。

  只是不知道七盟還在麼,想起之前那場赤霞門、碧雲宗、落英門和天理門四宗的對峙,說不定已經打成了一鍋粥,在此間與孫寶泰等人周旋數日,又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外間或許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思及大道,旋即想起了自己乃是借他人金丹晉升,一品的劣質金丹,不知道對於大道而言,能有多大的助力,抑或本身就需要斷了更進一步的念想,這一點,倒是需要在地級久了,慢慢體會,多加收集情報才行。

  「待我回到齊國,幫你找些助力晉升的道書。你借丹晉升,一定後續多有掣肘。」想不到晏殊佳似乎看出了自己的隱憂,先一步說道,「不過,你可能需要先找一種潛藏古寶永恆之塔的手段,否則,像馬士凱那般,被有心人看出或者推測身藏寶物,多半會有性命之憂,而我即便開府,在晉升金丹後期之前,也很難將古寶放在我這裡。」

  「也好。」江楓想了想,晉升地級之後,他便可以學習一門新的技能,倒是可以在這方面下點功夫,不過,能夠潛藏寶物氣息的技能,雖然不能提升戰力,也並非易於尋找之物,但又需求的急切,倒是要下點功夫,多方尋覓了。

  在晏殊佳的催促下,江楓收了孫寶泰和馬士凱的屍體,靈石盡數歸了江楓,共有九十三枚三階,丹藥兩人平分,算是補充了江楓幾乎耗盡丹藥,結成「妙言丹境」的損失,得自三人的法器,馬士凱的盡數歸了晏殊佳,其餘根據需要,各取所需。晏殊佳盡數收回了飛劍,並且得了數件價值不菲的法器,也算補償了自己的損失。至於靈籠商會的冷三泉,雖然死在此間,但連同儲物袋,已經盡數被器靈黑鯨吞沒,和它一樣不知所蹤。

  「許是已經遁出了此間。」

  江楓拿捏著手中一團蒼白的纏布,這東西在「玲瓏寶光」下泛著微藍泛綠的光芒,竟是件低階法器,似乎原本用來封印那把塗山的大劍之用,「倘若它不是中途逃遁,你或許就不會受如此重傷。待我出谷後,定想辦法找到它,解決此事。」

  「此事不急,雖然許下誓言幫塗山重塑身體,但只需盡力,便不會妨礙道心,何況,沒有塗山儲物袋中的法器,你我也無法脫困,算是打平了,塗山的殘魂還在器靈黑鯨那裡,如果他找不到合適的人幫忙

  ,多半還會去尋你。」

  「也罷。」

  晏殊佳說的在理,自己困在此間已久,還有無數的瑣事等著自己料理,塗山的事情,先放在一邊也好,要說合用的身體,自己手中的孫寶泰和馬士凱,或許都可以,至於能不能滿足器靈黑鯨的要求,那就另當別論了,而且,問題的關鍵在於,如何獲得九老頭治下禪心院的許可文書,否則,縱使重鑄身體成功,也多半會成為一個隨時被詰問治罪的劣跡。

  兩人不再猶豫,因為共同擁有古寶永恆之塔,在與古寶近距離接觸下,晏殊佳同樣可以藉助「全知視野」,窺視遺蹟中的情況,很快,晏殊佳便發現了那處冰荒雪女的遺存,不過她並非水系法相,也無改換技能的打算,便只是將此事記在心中,許是未來或許有些其他作用。

  回歸古井,晏殊佳重新激活法陣,隨著一陣光芒明滅,兩人便重新回到蜿蜒的山洞之中,靜待片刻,預估到另一側的法陣已經失效,兩人便手挽手,一同向山洞外面行進。兩人原本都可以飛掠,但卻不約而同的珍惜這最後的一刻,直到瞥見外間的天光,才依依不捨的準備告別。

  「我送你。」

  「還是小心為上。」晏殊佳嘴角含笑,勸道,「這裡原本是落英門的地盤,現在什麼情況,還不知曉。」她話音未落,便臉上陡然變色,「快走,我感覺到師父的氣息了。」

  「為何要走?」江楓還未【 】說完,卻見伊瞪了自己一眼,先一步起身飛掠,借著一件匆匆祭煉的,原本屬於金城派修士孫寶泰的飛劍,急速向南行去。

  這是怕他師父殺了我?

  不至於吧,江楓撇了撇嘴,判斷了下方向,低調的向西而行,他沒敢御起「逆風如意飛舟」,一方面,是為了避免再次鑄成之前在碧雲宗的錯事,另一方面,也是內傷未愈,還是小心為上,此外,此間的形勢不明,誤入敵手的事情,還是規避一下為好。

  剛剛行進數十里,卻感受到周圍氣息驟然變化,正凝神想要判明所以,卻見前方突然閃現出一道身影,那身影氣息銳利,不似自己這般初入地級的程度,想來應是……金丹圓滿,竟是齊正風,見那身影近了,江楓陡然噤聲,沒想到,晏殊佳的師父真的來了。

  「前輩有禮,晚輩江楓見過齊前輩。」

  江楓覺的還是應該爭取主動,以示自己心中無鬼,事實上,他也沒覺得這事情你情我願,自己並沒有什麼錯,要說有錯的話,就是名義上,他已經有了兩位掌門夫人邱真真和蘇錦,而在實情上,也有了一位賢內助鄭可儀,不過,這種事情在北陸,並不算什麼,除了風氣保守的北荒之外,並不算什麼大事。

  「你小子便是江楓,淺山宗的掌門?」

  「正是在下,現忝為淺山宗的掌門。」

  「你這地級修為,甚有輕浮,一品金丹也黯弱無光,是借丹所為?」

  「額……前輩所言極是。」江楓未料到對方一眼便看出了事實真相,看起來,無論是借丹,還是一品金丹,特徵都仿若深夜中的篝火般扎眼,當然,或許這晏殊佳的師父,有些過人之處也說不定。

  「你之前救了佳兒,老夫在這裡多謝了,但不要有其他非分的念想,你可否明白?」

  「這……」江楓心道這老頭是要阻止自己和晏殊佳玉成好事呀,到底是據理力爭好呢,還是佯裝不懂呢……

  「晚輩不懂,難不成晏殊佳有婚約在前不成?」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委婉點,但不能慫的太過分,否則反而被對方輕視了。

  「有沒有婚約,也不是你一個小小地級能覬覦的,有我在,你今後不許踏足齊國半步,否則,縱使你為淺山宗掌門,受宗法制些許的保護,也是無用。」

  「前輩……我對晏殊佳是真心……」

  「自尋死路!」齊正風沒理會江楓的解釋,一甩衣袖,一道冰冷勁風便打在身體孱弱的江楓身上,頓時,他感到腦中天旋地轉,無數充滿惡意的殺機遽然鎖定了自己,他匆忙祭出靈力反抗,卻感到周身陡然泛出一道灰白的光暈,將那勁力盡數吸收,再看那齊正風,卻已經飛遠了。

  看來只是小有告誡,看在徒弟晏殊佳的份上,並不想殺了自己,不過,這突然泛出體表的灰白光暈,到底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