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那名畫卷中的古妖冰荒雪女的殘念,或許在自己身上做了什麼不知名的手腳,江楓的冷汗涔出,很快就浸濕了內裡衣衫,神情也恍惚起來。
或許這是一種可怕的詛咒。
懷疑的種子一旦滋生,就好似野草怪藤在靈力灌注下,恣意蔓延一般,即使普普通通平淡無奇的舒適車馬,也似乎充滿了各種問題:它為什麼一點也不顛簸,道路哪有那麼平坦;它方才經過驛站,為什麼停留時間如此之短,也沒有補充飲水;這幾位同車的道友,為什麼看起來像是輪流休息,是不是另有所圖?諸如此類,江楓也知道是自己的感覺,在自我暗示下出了些許問題,一個能影響自己心智,甚至改變自己選擇的莫名存在,甚至現在也可能是造成這種恍惚感的源頭,無疑是令人發怵甚至讓人瘋狂的,倘若不能及時解決,道心定然會失守。
詛咒並不致命,但影響道心是大問題。
江楓中途在一座規模略大的驛站下了車,花費了額外一倍價格的靈石,化作江小白的模樣,坐上了回歸真武城的馬車,他記得,曾經在光佑真武大街見過類似的轉運店鋪招牌,或許那裡可以解決自己現在的問題。
「九星坊」
這是一處店面不大的轉運店,夕陽的餘暉之下,這裡的每一顆水晶,每一塊璞玉,甚至坐堂法師的鬆軟黑髮上,都沐浴著金光。
江楓知道這家店鋪已經許久,平素偶爾經過的時候,也曾經看過形色匆匆的修士從這裡出入,對於這種很「玄」的轉運,他原本是不信的,甚至略有抵制,直到今天他意識到這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或許就在自己身上時,才有病亂投醫,找到這裡。
鬆軟黑髮下,是一張古井無波,甚至有些呆呆的臉,羊角辮胡亂的紮起,像是缺乏打理,略塌的鼻翼兩側帶有些許雀斑,黑眸之上的短眉淡淡,若有若無,她看起來白皙而瘦小,弱不禁風的樣子。濃重的薰香氣息遮掩了這裡所有物件的味道,也包括這坐堂的法師,江楓看得出來,此人出身人族,修為最多練氣初段。
靠譜麼?
江楓心中的第一感覺是懷疑,他正要轉身推門出去,尋找類似的店鋪,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陣輕咳,轉身看去,這才發現在雜物堆的角落裡,還癱坐著一個袍服破舊,上有成片經年酒漬的老頭,他褐色的臉和蓬亂的灰發剛才擠在一堆破爛的近色皮草之間,方才竟然沒有發現他的氣息,這人看起來,反而連個修士的樣子都沒有。
老頭把一本「九星轉運」的藍皮線裝書放在一旁,身子在破爛的皮草之間擠了擠,卻因為東西散亂,沒能站起身來,他也似乎懶得再動,似有睏倦之意的小眼睛在江楓身上打量了一陣,沙啞的聲音傳來:
「年輕人,你來晚了啊。」
這老頭還有些故作神秘,江楓看過的不少雜書中,這都是要額外掏錢的節奏,這個意思很明顯,就是你的情況很嚴重,已經接近無藥可醫,或者陷入將死之局,要想治好,或者破解,就先掏大把靈石出來。
「怎麼講?」
江楓並沒有怕,他不是老江湖,但也不是雛兒,聽一聽意見總是好的,至少去下一家店,多一分參考,這點,在過去購置非制式符這種稀罕貨時,已經證明有用。不懂就多學多問,捂住儲物袋切莫心動出手,這絕對是經驗之談。
「我們已經打烊了。」
「……,那我明天再來?」江楓心中頗有意外,竟然是這種無厘頭的理由,兩人看起來並不像是店員,而是主人,哪有放著生意不做,到時間就關店的道理。
「沒關係,今天還沒有開張,給你看看也可以。」
邋遢老頭子比想像中的直白,看來我才是那個套路深,把人都「往壞人堆里想」的那類人,想到這,江楓心中竟有些慚愧。
「小環,你給這位前輩看看,今天沒生意,就當練練手吧!」
這句坦誠的讓人想哭的話,將江楓本來生出的一絲愧疚,以及「讓您多費心」的感激徹底擊潰了,如破履般被扔在地上。只見那柔弱的女童,應聲靈活的從身後貨架之上,撿出一枚黑色的核桃大小的水晶,打出兩道清潔符,手中靈氣綻放,托起那黑色水晶,在江楓周身旋轉了兩圈,正如江楓曾經偽裝神棍覺醒法相的那樣,操作大抵相同,平淡無奇。
黑色水晶並沒有什麼變化,至少在江楓看來,還是那枚樸實無華的黑色水晶,只是離開了貨架,夕陽的餘暉無法再讓其染透金光而已。
「師父,他被詛咒了。」
「說說。」
「應該是心靈類的詛咒技能,但是小環的修為看不懂。」
「嗯,說對了,你最近進步很大。」
「謝謝師父誇獎。」柔弱女童開心的笑了,露出雪白但不算整齊的牙齒。
「就這樣練習,九星轉運這本書,前三章都練習好了,師父我就可以白天多喝點酒了。」
「師父,你不能老是喝酒,那樣身體會垮掉的。」
「放心,師父縱使喝酒,也能熬到你出師嫁人那一天。」
「師父」柔弱女童嬌嗔道,試圖在責怪老頭子,兩手局促不安的交叉放在身前,「我還沒有喜歡的人呢。」
話說,話說你們自問自答,自我陶醉是怎麼回事啊,我是個客人啊,我是來轉運的啊,江楓心中吐槽道,本來不想打斷這師徒二人迅速跑題的傳道問答,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額,我身上的詛咒,有辦法麼?」
「沒辦法,」老頭子被打斷了倒沒有生氣,嘆了一口氣,「你這個詛咒,層次太高,連我也解決不了,不過你放心,不會讓你白跑一趟。」
「您有其他辦法?」
「你放心,我解決不了的問題,真武城也沒人能解決,所以就不用再去其他店碰運氣了,而且,轉運沒有成功,我也不收你錢。」
「師父,那怎麼行,還有兩枚清潔符呢!」柔弱女童及時的提醒道。
「小環,師父和說你說多少次了,咱們這行,需要練手,練手時不能收人家的錢,這是規矩!」
「那酒錢可沒有了!」柔弱女童跺跺腳,嘟著嘴巴,「這三天,就這一樁生意,您還不讓收錢,租金怎麼辦,三個月都沒交了,日常所用怎麼辦,您還老喝酒,普通的酒還不行,這樣下去,我可沒辦法了!」
「別生氣,別生氣,想辦法嘛!」
「想想想,靈石又不會自己長出來。」
得,江楓看出來,這樣下去還有一番無解的問答,本想掏出靈石,又突然想到似乎問題沒有解決,就改為掏出五枚清潔符,數量遠超過方才消耗,放在名曰「小環」的柔弱女童案前。
「不能讓你們破費,這是剛才所費。」
「哼,你就沒有靈石麼!」柔弱女童不顧老頭子的止言目光,收了清潔符,「也不知道你是哪裡招來這麼強的詛咒,自己想辦法找法器解除吧!」
「小環,不得妄言!」老頭子嚴肅起來,盯著江楓又看了看,「法器或許可以屏蔽這個詛咒,或者中和,但是真正要解決,解鈴還須繫鈴人,恕老朽無力。」他右手從破爛的皮草之中伸出,一股靈力向江楓激射而來,還未等江楓閃躲,那股靈力卻折而向上飛起,衝到門口的橫樑之上,抓住了一隻小鳥。
「嗯?」
原本站立的兩人,同時看向那被抓住的小鳥,沒想到老頭子竟然還有這個操作,特別是江楓,他原本以為對方根本不是修士,現在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
「是只可愛的小鳥啊,很有靈性。」老頭手中托起那隻赤羽小鳥,那小鳥左右掙扎,卻無法掙脫無形的束縛,只能「啾啾」的叫個不停。
木門突然被一股勁力推開,聲音卻早一步穿透而來:
「周老頭,別傷害我的赤鸞雀!」
黑色的長髮垂落,一襲紅邊白袍遮罩,來者是個女子,個頭不高,僅比柔弱少女高上一頭,但應是年紀較小導致,她的雙手不自然的抱在胸前,似乎在刻意遮掩著什麼。
聲音有點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秀棋姐,你怎麼來了?」柔弱女子兩眼發光,但又旋即黯淡下來,低聲說道,「好久不見。」
老頭雙眉微展,赤鸞雀從他手中飛出,重新落到來者肩頭。
「小環,這個人交給我吧,我來處理。」
「秀棋姐,你認識他?」
交給你處理?話說我認識你麼,而且,你這修為,也不過剛入玄級,江楓不禁再次仔細打量對方,柳葉彎眉,面目還算清秀,不能說美,但也算耐看,就是身材單薄了點,不只是兩肩較窄,有些清瘦的原因,也有……哦,是這個原因,見名曰「秀棋」的女子抬手撥弄小環散亂的羊角辮,露出較為平坦的一些存在之後,江楓豁然明白了,但卻迎上了對方似乎感知到自己正在細緻觀察的灼熱目光。
「看什麼看,把那蓮花法器賣給我!」
嗯?
江楓瞬間明白了眼前這位到底是誰,沒錯,如果把那銀白的面具遮擋上,再換一件多寶閣特製的二星鑑定師袍服來,確實就是眼前這位。
「沒有強賣強賣的道理,我不賣!」
如果願意出手,江楓早就把這件無法改成男款的法器出手了,他之所以果斷拒絕,一方面是事有蹊蹺,能讓鑑定師出言購買的東西,一定有隱秘存在;另一方面,得到一件准極品的防禦法器不容易,他打算在合適的時機出手交換,而不是賣成靈石。
「如果賣給我,我就讓周老頭幫你去除詛咒!」
「哎,我可不會,上官姑娘,你這是為難老朽了。」
「師父,你真的不會啊。我還以為你故意不出手,是怕壞了你金盆洗手的規矩呢。」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小環,師父和你說,這天下的事情,哪有誰能一概通吃解決的道理呢,做人必須要誠實。」
「可是,為什麼你上次不是這樣說的呢?那個胡掌柜來,你就讓我收了他二十枚二階靈石,明明只是個小問題,你卻說坑的就是這樣的大戶。」
「此一時,彼一時啊,這小子一看就沒錢。」
「停停停」沒等江楓叫停,上官秀棋第一個聽不過去了,「周老頭,你再嗦,就趕緊把這三個月的租金交了。」
頓時鴉雀無聲,連柔弱的小姑娘,也都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他中的是什麼詛咒,你到底能不能解?」
「一種『莽言咒』,會讓人過度自信。」老頭子這回不再嗦,回答的乾淨利落,「地級初段以上修士下的咒,我真的不會解。」
「有什麼辦法?」
「我說別人沒有辦法,但上官姑娘你有,你可以設計一個法器,屏蔽干擾這種影響。」
「理解了。」上官秀棋看向江楓,「怎麼樣,我給你製作一件法器,幫你變相解除詛咒,你把蓮花法器給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