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蕭家宅邸的低調,楚家大宅要奢華得多,甚至在這非富即貴,寸土寸金的真武城西山地區,也是鮮有的存在。
整座宅邸位於一座略微隆起的淺山之上,亭台樓榭,沿著山勢星羅棋布,目測有近百棟之多,這還不包括巨木掩映下的部分。涓涓山溪穿府而過,高高的院牆之外,更有不少凡俗或是低階修士,逡巡著,守護著府邸的安全。現在正值早春季節,苦熬了一冬的靈木花草正吐著嫩綠,含苞待放的花朵,這裡粉紅,那裡淡黃,遠遠望去,猶如片片隨風舞動的各色雲彩,倒也生趣得很。
不愧是力宗管理靈地的家族,富的很明顯。
江楓花費了一點功夫研究到底東門還是南門才是正門,當然,楚府的門不止這兩個,只是從風水形制來看,這兩處最有可能。從兩道門前拜訪來客的數量和修為上觀察了個把時辰,他最終選了東門,小心的遞上拜帖。
「六公子已經亡故。」迎賓的知客臉色平淡,仔細打量了下江楓,確認並不是府內的常客,有禮有節的拒絕了江楓的求見。
「我知他生了變故,特來弔唁。」
根據江楓事前的打探,楚安瀾有六房妻妾,誕下子嗣甚多。楚弈鳴排行第六,與排行第二的楚弈臨均為地級修士,餘下幾位兄弟姊妹,最多只到玄級,比如排行第十二的楚文茵,修為玄級七重;排行十四,嫁到蕭家,已經亡故的蕭明葆的母親楚文茜,則是凡人,並未覺醒法相。
「你是?」未能勸退江楓,知客便問起他的來歷來。
「在下淺山宗掌門江楓。」既然已經與楚家家主楚安瀾有了「交集」,江楓自然不避諱自己的身份,被「白嫖」之後心情甚是不好的他,打算趁此機會,與楚家或多或少建立一些關係,以備自己將來結丹時,在靈地上多一些選擇,之前,蕭家和余家的經驗證明,結識一個大家族並不是壞事。
只是這種結識,與之前的思路並不相同,有點亂來的意思,倘被識破,必然會有不小的麻煩。不過既然楚弈鳴已是活死人,有什麼好怕的呢。
「失敬,失敬!」
中年知客是個凡人,「我去叫黃東黃管事過來,六公子的事情,都是他在料理。」他低聲交代了旁邊的錦衣守衛幾句,匆匆離開,不一會兒就帶回來一個藍袍玉帶,面目清秀的年輕人。
「江掌門?」
這名黃管事略有茫然,他不認識江楓,只是聽聞方才的知客匯報才知道來者的身份,他平素偶爾跟在楚弈鳴身邊,故此六少爺的一些「朋友」,他還是認識的,而眼前這位,卻有些臉生,不過他不敢怠慢,畢竟一直跟在楚弈鳴身邊的是自己的叔叔,而他已經在前幾日的變故中,護主死去。
「我家主人亡故,在刺客沒有抓到前,恕不接受弔唁。」年輕知客解釋了一句,意圖勸止江楓,其實像淺山宗這種小宗小派出身,即使是貴為掌門,他平素也是多半不會理會的,然而時過境遷,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楚弈鳴的情況,並不是自己任性傲嬌,借著主人身份使性子的時候。
「弈鳴醒了沒有,楚前輩說他還在昏迷中,狀況可好?」江楓直奔主題,他不認識眼前人,言多必失,故此直接拉張虎皮,護住所有疑點。在坊間,有關楚弈鳴的死他也打聽了一二,都是說遭遇了神秘刺客的偷襲,不治身亡,口徑十分統一。故此,他直接道出實情,來彰顯自己與楚家,特別是楚家家主楚安瀾關係的不凡。
是楚安瀾告訴我的,我和他很熟,江楓的意思很明顯。
回想當時的情景,或許楚安瀾因為魔影奪丹的事情,心思多少有些散亂,才被自己騙過,不慎說出內情,換個時間地點,倘若他在內心平和的狀態下,或許就不會有此
失言。
「貴客這邊請。」
黃東一聽及此,趕緊揮手示意江楓噤聲,六少爺並沒有死的消息,控制在相當小的範圍內,只限於家中玄級中段以上的修士和極親近的侍從,甚至連旁邊的知客都不知曉。他這個層次,並不知道這樣做的理由,但遵照指示執行,守口如瓶是必須的,來者既然從家主口中知道此事,自然是六少爺的朋友無疑,而且,當是非常親密的朋友,雖然,六少爺的朋友在他看來,都是些互相利用,但又表面親如兄弟的泛泛之交,這幾天,從未有什麼人來弔唁六少,就是明證。
且!
他心中像往常一樣,輕蔑的笑了笑,旋即心中有些悲戚,雖然看不上甚至鄙視六少爺的為人,包括他近來「白嫖」的事情,都讓周圍的朋友嘲笑他,但這六少爺吊著半條命,眼看著就要入土,自己這一眾僕役,也面臨走投無路的局面,平素里,藉助六少爺的地級威名,欺壓良善的事沒少做,如今大廈將傾,只剩下孤兒寡母,自己這一眾「狗腿」,恐怕府內不會有人願意收留。
「五小姐好!」
兩人沿著雕樑畫棟的朱漆迴廊,進入內府,一路上人不多,迎面卻遇上了一位楚家人,黃東側身靠邊行禮,江楓也只能低頭閃到一旁,讓這位女子先行。五小姐?江楓心中計較,根據自己打聽到的情報,五小姐不就是排行十二的楚文茵麼?他不禁微微抬頭,用餘光暗自打量對方。
此女子比自己想像的年紀小很多,原以為她作為蕭明葆的姨母,年紀會很大,但眼前這位,似乎保養頗佳,略過花信年歲,光亮的白髮披肩,兩鬢的幾縷染成黑色,一襲白色裙裝,略施粉黛,身體看起來有些柔弱,但與其父楚安瀾一樣,劍眉濃而略微上挑,結合先前聽到的傳聞,說明這位或許與所見不同,應是位內心剛強的女子。
「這是誰?」她的聲音淡雅,略帶嚴厲警醒味道。
「在下淺山宗掌門江楓,見過楚道友。聽聞弈鳴兄重傷,特來探望。」江楓主動行禮答話,順便自我介紹,倘若將來真的能有辦法救治蕭明葆,或許未來與對方會有進一步的交集,初步認識下,混個臉熟,總是好的。
「他現在能剩幾個朋友,倒是罕見。」楚文茵懷疑的看了江楓幾眼,並沒有多言,便信步離去。在江楓之前打探的消息中,並不涉及楚家各房子弟的關係,畢竟這是楚家的家事,很少會流落到外間,但從楚文茵的態度來看,兩人平素的關係比較冷淡。
「走吧!」
見黃東略有尷尬,江楓出言提醒,兩人相視苦笑,一路上話反而多了起來。閒談間,江楓知道了此人名叫黃東,是在其叔父死於刺客**後,剛剛被提拔為管事,處理一眾後續事宜。說是管事,除了需要諸事保密,卻並無任何權利,甚至連領用日常所用的資格都沒有。六少爺楚弈鳴離開家族住進「滿月樓」後,楚家對於他這一房的關注,本就變得極少,現在這種境況,更是舉目無助,前景迷茫。
江楓象徵性的安慰了幾句,拜訪楚家,本是想要坐實自己和楚弈鳴的「朋友」關係,進而嘗試混入他的圈子,謀取可能的利益。
黃東的話讓他心中隱隱有些惴惴,擔心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拋棄了楚弈鳴,這種擔心很快就得到了驗證,事實證明,白嫖者確實不配有朋友。
楚弈光,楚弈鳴的同母胞弟,年約五歲,是唯一守護在病榻前的同族子弟,而且他還是個凡人,至少現在看是這樣,八法相,即使在這個豪族之中,覺醒的可能性也不大。他的臉上斑斑點點,布滿髒兮兮的淚痕,似乎剛剛哭過,從這點來看,他倒是與楚弈鳴頗為親近。除此之外,唯一真正掛念楚弈鳴的,就是在後院中吃齋禱告的生母趙氏了,她
小家族出身,早已失寵,對這種突發變故猝不及防,手足無措間,只能靠僅有的誠心祈禱,來保佑自己的兒子度過難關了。
「您能救救我哥哥麼,他還有氣。」
僅僅是站在十步之外,觀察昏迷不省人事的楚弈銘片刻,花臉童子就已經不止一次出言,反覆用同一句話詢問江楓,委屈無助,傷心欲哭,看起來,不論楚弈鳴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平素對於自己的這個同母胞弟,還是極好的。
「光少,這位江前輩並不是醫士,只是少爺的摯友。」黃東細語撫慰道,「不如先去後院用膳吧,你這樣,夫人會傷心的。」
「我不,我想要救哥哥。」
黃東暗自嘆了一口氣,楚弈銘是這房的主心骨,他死了,這天如同塌了一般,他此刻也沒那個心思去仔細勸慰楚弈光這個半大孩童,只能默默的看向呼吸雖然平穩,但卻了無跡象醒轉的楚弈銘,心中卻早已思緒飄飛。
「黃管事,五小姐請小少爺過府,這幾天我們來照看一二。」門外傳來一個女聲,兩人轉頭望去,卻是一位胖丫鬟。
「我不去,我不用別人照顧,我要救我哥!」楚弈光看見這個胖丫鬟,不禁全身扭動,捶胸頓足,跑出了房間,奔著後堂母親的房間跑去,那丫鬟雖胖,穿著花鞋的小腳卻跑的極快,幾步就將楚弈光抓起,抱起來哄了一會,也沒問黃東的意見,直接帶走了。
看起來楚文茵還算是個心善之人,沒了楚弈光的喃喃問詢,江楓靜下心,迴轉目光看向病榻之上的楚弈鳴。
楚弈銘一頭散亂的白髮,看來這是楚家的血脈所致,與其父楚安瀾相比,他的肩膀窄而尖,臉色因為失血過多,慘白而憔悴,散亂的短須橫生,應是新近長出未做打理的緣故。他的前胸和腹部,都胡亂的綑紮著透血的麻布,血液早已凝固。他的右手有一處未愈的延至上臂的尺長傷痕,應是之前爭鬥所致,床榻前的案頭,扔著一把墨色長劍,血跡已干,玲瓏寶光下閃著幽幽的藍紫光芒,應在二階上品到三階中品之間,進一步驗證了來者不是求財。
他的呼吸暫時還算平穩,但傷勢癒合的速度極為緩慢,這說明他已經失去了地級修士的快速回復能力,殘餘的修為,僅僅比普通的靈級修士略勝一籌。
再用分相術查看,法相空間之外,厚如凝膠的白霧遮罩上有一個洞穿的圓孔,看樣子,對方是用特殊手段,破除了楚弈鳴的法相屏障,通過對法相直接施加影響,進而重傷楚弈鳴,並取走了內丹。
「冰斬刃」法相仍在,但因為轟擊法相屏障時的破壞,法相已然被外力拋出業已渾濁的靈池,行將枯萎,這裡不但狼藉,還缺少生機。
但這人竟然沒死。
「弈鳴兄有吃過什麼丹藥麼?」
「沒有,六少爺的儲物袋無人能夠打開,其他各房,也無人相助。」黃東談起這個,神色愈發晦暗。
真是詭異,按理說被破除法相,還被取走內丹,必然暴斃,此人卻是活著。
江楓抵近仔細打量,不斷的動用分相術查看,赫然發現,在靈池的邊緣,還殘留著「冰斬刃」法相絲絲縷縷的細密根部,雖然少到了屈指可數的程度,但確實能夠保證法相不滅。
更讓他驚異的是,似乎有枚蒼白空的豆大珠子,懸浮在楚弈銘的靈池之上,像一枚微型的內丹,不斷的刺激法相之池,試圖讓其散出更多的靈能輸送給法相,並修復已經破損的法相空間屏障。
這是什麼?
身邊只有黃東這個凡俗在,江楓無需顧忌,暗自將一縷靈力纏繞到那蒼白豆珠之上,腦海中卻突然響起一聲虛弱的求救聲: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