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淋濕了他的身體,他毫不在意,遠遠看著,雨地里的男人,像只泣血又悲涼的獸。
我站在雨里,靜靜地看著,雨水落到我頭髮上,再順著發尖,滴落到鼻尖,再到嘴唇,嘴裡湧進了悲涼又苦澀的味道。
驀地,陸宴臣站了起來,他緩緩抬起頭,向我的方向望過來,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他看到了我。
我趕忙往樹蔭下挪了挪身體。
我躲到樹蔭下,默默地看著陸宴臣,按著砰砰亂跳的心,我以為他會走過來,沒想到,他收回的目光,落到自己腳尖上,那腳尖沾著混沌不清的泥水,陸宴臣神色漸漸變得呆滯。
然後,陸宴臣忽然轉身,往旁邊的小路而去,那是通往山下懸崖底的山路。
陸宴臣想做什麼,不用說,我都知道。
張辰帶著人趕緊追了上去,張辰疾步向前,手裡的傘,遮住了陸宴臣身體,奈何陸宴臣腳步太快,張辰卯足了勁,步伐也跟不上。
雨傘遮擋不住陸宴臣身體,瓢潑的雨水,再次落到他身上。
他不管不顧,腳步是那麼急切。
那頎長的身形,乍然間,透著難以言說的悲愴。
我心口的堅冰,被陸宴臣悲憫的身軀漸漸融化。
我衝出林子的剎那,腦子裡,忽然就落進這段時間以來所受的煎熬與痛苦。
我可憐他,誰又來可憐我?
可憐我肚子裡的孩子?
我步伐頓在懸崖邊,再也無法向前,我緊縮著喉頭,慢慢蹲下了渾身濕透的身體。
忽然,我的視野出現了一雙血淋淋的手,那雙手死死抓住了懸崖邊的岩石。
指尖,用力到泛白。
似乎在拼盡所有力氣,想爬上來。
我立刻站了起來,往前探了探,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張年輕的男人臉,是救了我的男人。
我喜出望外,至少,救我的人,還沒有死,我趕緊擦去臉上的淚,伸出手。
男人喉頭滾了滾,示意我讓開,他也許是怕把我也拽下去,共同奔赴死亡。
畢竟,他的身下,是萬丈深淵。
我回頭,往陸宴臣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怕陸宴臣再返回來。
我的逃跑,便失去了意義。
我輕聲說,
「放心,我體力很好,能把你拉上來。」
男人猶豫了下,許是他並不相信我,覺得我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沒那麼大的力氣。
但是,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訊息,告訴我,他不想死。
而此時,懸崖邊的我,是他唯一倖存的機會。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男人抬起了右臂。
我也怕人救不上來,反而被拽下去,我眼眸四處收尋,目光落到了崖邊的藤蔓上。
我扯了兩根藤蔓,把藤蔓結實地綁在了樹身上,另一頭再綁住我身體。
男人見狀,眼睛裡終於露出讚許的笑意。
我趴在崖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男人奮勇向上一蹭,藉助藤子的力量,我將他成功拉了上來。
男人躺在崖邊,喘著粗氣,渾身的血,夾雜著雨水,慢慢落到了地面。
漸漸匯成了小坑。
為了儘快逃離,我示意他去開旁邊的車,那是陸宴臣手下的車。
男人左右望了眼,見四下無人,立刻跳上了車,我剛坐進車。
轟的一聲,發動機的聲音,清脆悅耳。
車子立刻衝出雨幕,我回頭,那輛邁巴赫被迅速甩到了後面。
我可憐那個孕婦媽媽的死亡,那麼年輕的生命,在我眼前活生生消失,這種恐懼,這種親身的親歷,我想我此生,恐怕也無法忘懷。
不止是手,身體,我感覺自己的心,也在止不住地顫抖。
車子開到了一處幽靜的地方,雨仍不見停歇,男人沒說話,車子裡出奇的安靜。
「謝謝。」
我打開車門,要下車,男人忽然喊住了我,
「如果不介意,去我那兒吧。」
「不用,感謝。」
我正要離開,男人又說,
「你男人應該比較有權勢,一旦他以為你還活著,瞧他那架勢,一定會想辦法找你,當然……」
男人注視著我,「你想讓他找到的話。」
男人知道我處境艱難,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他想幫我,純粹想幫忙,沒有其他的意思。
「有煙嗎?」
我輕輕問。
男人瞥了眼我微微隆起的肚子。
提唇說,「孕婦不適合抽菸。」
但是,他還是從衣袋裡,摸出了一包煙,大半包煙已被打濕。
他抖出一支半濕的煙,遞給了我。
順帶遞過來打火機。
他看得出來,我需要發泄,抽了支煙,不礙事吧?寶寶。
我心裡對還未出的孩子,默念了一句。
我接過煙與打火機,把煙點著了火,煙圈在肺里滾了一圈,我難受地咳出來,眸子裡瀰漫著水汽,不知道是被煙嗆著了,還是心裡難受。
總之,我很想哭,當著陌生男人的面,我儘量克制著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
男人緊緊地盯著我,窺探出了我心裡的想法。
默然了一會,等我煙抽完,他幽幽說,
「放心,我對孕婦沒興趣,純粹只是想幫你。」
思量了一番,我點頭同意。
「好。」
男人重新發動了車子,長達幾個小時的車程後,他終於把我帶進了一幢別墅。
從別墅的奢華程度看,男人非富即貴。
我沒有問車子為什麼會突然衝下懸崖,男人也沒有說。
他為我找了套乾淨的衣物,讓我換上,然後,就把客房給了我,讓我安心住下,等緩過這段時間再另做打算。
我很感激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清洗乾淨自己,我換上舒適的衣物,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風雨發呆。
腦子裡,始終縈繞著陸晏臣要衝向懸崖,被張辰攔住的一幕。
陸宴臣半跪在雨地里的身影,像一根細線,牽扯著我的心臟。
那天晚上,男人沒有回來,他似乎有意把空間留給我。
電視裡,播放著轟動海城的新聞:
天盛總裁陸宴臣太太在逃獄的路上,車禍身亡,一屍兩命,圖片上,有血淋淋的囚衣,模糊不清的女屍……所有的一切,慘不忍睹。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目光久久落熒幕上,那一張張特寫的鏡頭上,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