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楠呆呆坐在椅子上,只覺得耳邊一片轟鳴聲。
四周似乎很嘈雜,很多張臉湊到她的面前,一張張或關切,或懊悔,或自責的臉。
她看著他們的嘴在面前張張合合,卻又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
「所以父親將顧家產業都交給我打理,並不是臨終前的決定,而是早就想好了是嗎?」
她怔怔看著顧夫人。
顧夫人泣不成聲。
「你父親私下曾和我說過很多次,說能用上大玉川先生雕的玉牌,你的身世一定貴不可言。
我們私下當了玉牌,等於斷絕了你找回親生父母的路,是我們對不起你。
若是沒有你的玉牌,就不會有顧家如今的家業,你父親的遺書是早早就寫下的。
他說我們已經對不住你了,只能用家業來彌補你,楠楠,這件事不怪你父親他們,要怪你就怪我。」
顧夫人哭得說不下去了。
顧楠閉了閉眼,眼淚無聲滑落下來。
難怪父親去世前,握著她的手,望著她的目光欲言又止,似乎有好多話想說。
那時她只以為父親無法再說出話來,所以抱著父親傷心痛苦。
現在想想父親應該是想將身世告訴她吧?
難怪父親拿出遺書,母親代讀遺書,說將顧家所有商號全部交給她打理,以後由她處置時,二叔和三叔雖然有些不甘,但最終也沒出言反對。
其實說起來,顧家的家業雖然是靠當了她的玉牌所得的銀子打下的根基,但歸根結底還是由父親,二叔和三叔親手打拼起來的啊。
二叔和三叔心裡頭其實很不是滋味吧?
可他們最終也沒有說出一句反對的話,也沒讓兩位嬸娘出來鬧過。
酸澀的滋味湧上心頭,顧楠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那般聽信謝恆的話,最終將顧家的商號全都過繼到養子謝瑞名下。
二叔,三叔也未曾帶著族老上門鬧過。
哪怕是嫂子常氏帶著侄女姣姣做小生意支撐門戶時,嫂子雖對她口出惡言,卻也未曾提過顧氏的家業。
想來是母親臨終前特地交代過嫂子。
可他們又有什麼錯呢?
他們當了她的玉牌,讓她與親生母親分離十八年。
可他們也給了她全部的寵愛,從她有記憶開始,父親,母親,兄長都極盡所能地寵愛她,給了她最好的生活。
她記得小時候,只要是她想要的,想吃的,不論多遠,不論多忙,父母或者兄長都會變著法地給她弄來。
她幼時愛吃甜,年長一些又嗜辣,臉上就會長一些米粒大的小疙瘩。
母親不捨得她吃不到自己想吃的東西,便去問大夫要了調理的方子。
母親每天親自給她熬藥膳,每天晚上還用蜂蜜調一些藥汁子,一點一點往她臉上塗抹,硬是讓她的皮膚變得嫩如剝殼的雞蛋一般。
雖然是商戶之女,但父母從小讓她養尊處優,從不覺得低人一等。
顧楠拉著顧夫人,抬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
「我能怪你們什麼呢?怪你們對我太好,太多寵愛嗎?
我不怪你們,這十幾年雖然沒有在親生母親身邊長大,但我在您身邊也過得很開心。
只是我的親生母親和哥哥這些年來卻受了很多苦。」
她轉頭看向安郡王妃和葉崇揚。
這十八年來,最受苦的便是安郡王妃和葉崇揚了。
顧夫人看著安郡王妃的目光愧疚難安,再次跪下來請罪。
「是我當時起了貪心,我貪心地想留下這個孩子,我覺得她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
所以我默許三弟把玉牌當了,我想著玉牌當了,孩子也就斬斷了和親生父母的關係。
從此以後她就是我的孩子了,可我卻忘了孩子的親生母親同樣也在承受著喪女之痛。
是我的自私和貪心,讓您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郡王妃您怎麼罰我,我都不敢說一個不字。」
安郡王妃看著哭倒在她腳下的顧夫人,嘴角顫了顫,話還沒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知道若是沒有你們夫婦,可能我的南煙就死在了那場流寇里,我應該感謝你們救命之恩的,而且這些年來你們把她教得也很好。
可是我又想著若是你們能將玉牌送到官府,說不定我早就找回了南煙。
那樣我這十八年來也不用日日活在痛苦之中,也不會哭瞎了雙眼,日日思念女兒卻看不到。」
一想到這裡,安郡王妃心中又生出幾分怨懟。
她知道不應該,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算了,如今再說這些都沒有意義。
眼下我只想帶我的女兒離開,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安郡王妃眼巴巴地望著顧楠,「南煙,跟娘走好不好,我們回清河?」
顧楠抿了抿嘴角,輕輕點頭。
顧夫人臉色一白,癱坐在地上。
顧楠扶著安郡王妃走到門口,頓了頓,轉頭看向顧夫人。
「這些年的養育教導之恩,我都記在心裡,您.....多保重,家裡有什麼事就派人去清河和我說一聲。」
顧夫人怔怔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隨後捂著臉嚎啕大哭。
楠楠心裡還願意認她,還願意將她當做親人。
她的楠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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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楠與葉崇揚,安郡王妃離開顧家直接回了清河。
到清河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
素月,許春蓉,秋寧帶著幾個孩子都在院子裡等著,看到她回來,滿臉焦急地迎上來。
見她臉色蒼白,雙眼紅腫,都紛紛嚇了一跳,七嘴八舌地追問起來。
「縣主你沒事吧?」
「我們一早起來才知道你被帶回京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素月更細心一些,道:「人回來就好,讓縣主先休息,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再說。」
顧楠此刻確實疲憊至極。
昨天夜裡被帶到京城,到現在幾乎一夜未眠。
身體累,心也累,只想倒下就睡。
她剛躺下,如眉就沉著臉從外面走進來。
「縣主,攝政王來了,在院子外站著呢。」
顧楠握著被子的手顫了顫,隨即輕輕翻了個身,將被子往上扯了扯。
「不見。」
如眉應了一聲,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院子外,夜風乍起,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
蕭彥垂首而立,看到裡面的燈光熄滅,眼神逐漸暗下來。
楠楠心裡怪他,不願見他,他知道。
確實是他選了一個錯誤的方法,是他活該。
蕭彥痴痴望著小樓的方向,眼底滿是苦澀。
這時,眼前一暗,地上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他又驚又喜,倏然抬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