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船要走了!」
「別推我!讓我上去!」
魏意擠在這兩人之間,被夾著上了船。
「大人,我拉你。」她讓到一邊,朝宋知逸伸出手。
景笙在路途過半時,便由宋知逸抱著,現下她率先登船,才能給他們擠出一席之地來。
大雨還在下著。宋知逸身形高大,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這也免去景笙被人擠著。
他看著人群中朝他伸來的手,毫不猶豫地握上,順著人群攢動的方向而上。
甲板上幸好搭了遮雨的帳篷,這才免去上船後的尷尬。
「去那邊。」宋知逸體型高,掃一眼甲板便能看見何處人少。
魏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有面色各異的行人,不過她還是點點頭。
甲班上的人並不算多,只是現在都站立著,擰著淌水的衣裳,這才恰好擋住了魏意的視線。
宋知逸拍拍景笙的肩膀將其放在甲板上,微微轉動一下酸疼的手腕,往他方才看到的地方而去。
景笙人小,走在他們二人中間,卻被其他人甩了一臉水。
魏意趕緊給她擦乾淨,驀地抬眸時,一眼便瞧見宋知逸後背隱約可見的傷口,正在隨著衣裳上的雨水,滴落在甲板上。
她趕忙在路過時用腳擦去血跡,免得被有心人看去。
宋知玄尋的地方,在船體右旋處。此處狹窄,少有人路過。
三人抖落身上多餘的水珠,就地而坐。
「大人,你後背的傷……」魏意欲言又止,看著他的眼卻不為所動。
他們不知道這船上有沒有柳遂昌的人,還是小心為妙。
宋知逸能感覺到後背黏黏的濕透感,傷口上傳來的陣陣刺痛,比今晨更為猛烈。
他側眸,卻什麼也瞧不見,只能嘆氣道:「暫且先不用管他,等天黑了,再上些藥便好了。」
「……嗯。」魏意點頭。現下他們也不好有所動作,不過思忖片刻,還是提醒他,「見了水的傷口容易化膿,我還是先給你擦擦吧。」
她的傷沒好徹底,也是淋了雨。
而且他的傷口創傷面比她的大,更容易化膿。
宋知逸猶豫一陣,眉間可見緊湊:「隔著衣裳擦擦便可,其餘的等到了再說。」
「好。」魏意拿出帕子擰了擰水,側著身輕輕替他擦拭一番。
晌後一個時辰,船也行駛出一段距離,原本黑壓壓的天也露出晴色,薄薄的陽光從雲層中穿過,給了眾人一片生機。
甲板上的遮雨棚也被收了起來,方才坐著的人都站起來身,站在陽光下曬甲板上的遮雨棚也被收了起來。
魏意也學著他們,站起來背對著暖陽,曬的人懶洋洋的。景笙則站在腳下的木箱上,上半身堪堪能曬到太陽。
宋知逸兩隻手反撐在船舷上,仰頭闔著眼,感受著明亮的光,聲音小而明朗,推敲良久道:「陸聞身後的權貴,的確是宸王殿下。」
「啊?」魏意一怔,隨即明白宋知逸在說何事,趕忙朝他那廂挪兩步,低聲道:「我們在這兒說此事,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話畢她四下瞧一瞧,看看人群中是否有人發現他們鬼鬼祟祟的模樣。
船上的人要不是曬著帶的衣物,要麼垂首跟一旁的人講話去,全然無人在意。
如此便好。
「我就說是他。」魏意眸色一沉,「此事是陸豐年從他兒子口中探出來的?」
「不錯。」宋知逸道:「父子二人之間略有隔閡,陸聞以前做事,陸豐年從不過問,但這並不妨礙陸聞,所以他知曉他父親與柳遂昌的事。」
「若是這麼說,那陸仲的死因,陸聞也是知曉的。」魏意微微仰頭看向他。
他的側臉,果然與宋知玄十分相像。
宋知逸仿佛感受到她突如其來的注視,睜開眼目光便落了下來。
目光快要相接之時,魏意趕緊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收回目光,點點頭,「確實如此。」
沉默半晌,他才又道:「其實陸聞並沒有騙陸豐年。」
「此話何解?」魏意猶豫一瞬,不太明白宋知逸的話。
「陸豐年不是說過,陸聞做那事時說,是要替他分憂。」宋知逸重新闔上眼,「火樹銀花案後,陸豐年已經慢慢暴露,那時陸聞便已經知道他父親已無退路。」
「這裡我不太理解。」魏意蹙眉,搖搖頭,「既然知道他父親危在旦夕,又怎麼會與宸王勾結,做通敵的勾當呢?如此豈不是更把人往火坑裡推。」
買賣官鹽與通敵叛國,自然後者更為嚴重才對,怎得就成了替陸豐年分憂了。
「陸豐年也是這麼想的。」宋知逸道,「可你不也說,宸王殿下,意圖謀反麼?」
他緩緩側首,垂眸看向她。
還未乾透的青絲亂糟糟撲在她鬢角,白皙的臉頰被陽光照的紅彤彤的?
魏意頓時覺得頭頂的陽光格外毒辣,想要解釋,卻又不敢直視他,兩隻手交在胸前快速否認,急切道:「不是我說的!!是我猜測!還未拿到證據前,大人可千萬別亂說。」
萬一給她定一個污衊皇親貴胄的罪名,這一條命也不夠賠的。
「好,」宋知逸眸色染上柔色,「就當不是你說的。」
「對對,只是猜測。」魏意舒一口氣。
船身輕輕搖晃,暖陽也被擋在山巔以之後,讓人後背一涼。
好在短短一瞬,船隻又行至暖陽下。
宋知逸收起手臂,環在胸前,看著他們三人落在甲板上的影子,「若是,宸王意圖謀反,且成功的話,你覺得後果如何?」
他聲音清冷,低沉的十分悅耳。
魏意感覺耳朵痒痒的,抬起手揉了揉,思忖半晌才道:「宸王登基,陸聞拜官。如此一來,陸豐年的罪證便可被盡數掩埋,不論往後在不在朝廷做官,在某種意義上,陸聞的確是替陸豐年分了憂,保全了性命!」
話罷她自己都有些驚嘆。陸聞瞧著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不曾想會下如此一盤大的棋,倘若他為嫡,哪裡還有陸仲什麼事。
「你說的不錯。」宋知逸欣慰道:「這也是陸豐年親口告訴我的,可他並不領陸聞的情。」
「難道陸豐年不想活命嗎?陸聞的做法確實令人瞠目,不過好歹也是能救他的辦法。」魏意擰眉。
而宋知逸卻搖搖頭,「陸豐年雖愛財,但也是忠君愛國的良臣,哪裡能接受兒子參與謀反博來的前程?」
「大人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魏意啞然,她也是沒想到,陸豐年竟然如此忠良。
「這不是我說的,」宋知逸緩緩搖首,「是陸豐年親口與我說的。」
魏意緊跟著點點頭,不論誰說的都不要緊,是不是真也不要緊,反正陸豐年都已經死了,也算是為他做的壞事償了命。
秋後白日短,太陽落山也極快。船隻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搖搖晃晃飄在水中。
「進橋樓吧,夜涼了。」宋知逸感覺傷口的刺痛比上船時更甚,疼的他後背一抽。
這一動作被魏意盡收眼底。
船上少有富商,大多都是平民,極少數有銀子的人會要一間橋樓用來休息。
而魏意舞劍的銀子還沒地方花,此時倒是用上了。
船上的小二將他們領到屋內,大小正好三人可坐。
「此處安靜,怕是在船尾了。」魏意推開窗,一股子冷風迎面而來,凍的她一哆嗦,趕忙又關上。
「方才說到哪兒了?」她抬眼看他。
小二恰時端來茶水,魏意只得住了嘴。
「二位有事在叫我。」小二點頭哈腰地出去,面上堆滿笑意。
宋知逸往闔上的門上掃一眼,淡淡道:「我們長話短說,今夜恐怕又是多事之秋。」
「當真是沒完沒了。」魏意腦袋往後一靠,撞的木窗哐啷一聲。
「還是邊上藥邊說吧。」她忽然坐起來,從懷中拿出瓷瓶。
他的傷實在灼目,大體他也不好再叫她動手,才忍著不言。
宋知逸掃一眼瓷瓶,目光落在她面上。此時還未點蠟燭,從格窗里照進來的光打在她側臉,與尋常的模樣都不相同。
他心下暢然,卻保持著往日的冷峻,只點了點頭。
二人坐在桌前,他背對著她。
景笙也無聊的緊,便將窗打開一條縫往外瞧。
此次上藥只需在傷口周圍即可,不用與先前一樣,故而不用褪去衣物。
宋知逸感受著後背輕柔緩慢的動作,有時也會隨著船身搖晃而加重。
「那陸仲的死,是否與陸聞有關?」魏意問道。
畢竟陸仲一直受陸豐年喜愛,陸聞免不了會妒忌他。
「此事與陸聞並無直接關係。」宋知逸聲音輕輕,但是還是會偶爾顫一聲,「前年春,陸仲高中探花;前年仲夏,陸豐年拜會柳遂昌;前年夏末,陸老夫人過世,陸豐年回家丁憂,陸仲上任的事也被耽擱下來。」
魏總聽的雲裡霧裡,手上的動作都慢了許多,捋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開口:「難道陸老婦人假死背後,是因為陸豐年不想讓陸仲入朝為官?」
藥總算上完,這時她才能好好捋捋此事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