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三章 渡人即渡己

  早已經溺水死亡多日,變成子母煞的林薔薇,做出的一切舉動,全都出自於心頭橫死的怨念以及對腹中胎兒的牽掛羈絆。

  眼下方山青兄妹已經伏法,林薔薇心頭所剩,也只有對腹中胎兒的羈絆。

  終於林薔薇還是動作極其僵硬,朝我緩緩踏出了一步。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總算在那一刻落到了肚子裡。

  林薔薇的遭遇實在讓人唏噓,我不敢想像真要刀兵相向、強行鎮壓,是否狠得下那份心來。

  我從八卦袋裡取出香爐、線香,點燃輕輕放在了林薔薇身前。

  不論林薔薇生前為人是強勢、刁蠻,亦或是蠻不講理。

  現在她只是一個母親,豈能受不起我這三炷清香。

  焚香祭拜後,我便開始著手準備替林薔薇接陰胎。

  四下尋摸一番,好在撈屍船上有一捆竹竿。

  想來是平常時候馬老疤用來入水打撈屍體、撐網、撒網用的。

  我選了幾根足夠結實的大竹竿,用麻繩三兩下綁了一個簡易架子起來。

  架子支撐底座又用鐵盤完全墊了起來,這叫不接地氣。

  架子頂上扯上一塊帆布,完全遮住天光。

  腹中胎兒遭遇意外,還未出娘胎死亡,從玄門角度來說,這種胎兒上不歸於天、下也不入陰曹。

  想要將其接生下來,非得將孕婦吊起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不可。

  「你若想將腹中胎兒產下,便將脖頸伸進去吧。」

  我抬手指了指架子上垂下的一根繩套。

  林薔薇歪著頭,瞪著一片灰白的眼睛看著我,又慢慢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最終出於對腹中胎兒的牽掛,林薔薇一步一步、動作極其僵硬的朝著繩套走了過去。

  船板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水痕。

  走到繩套下,林薔薇也沒遲疑,直接將腦袋伸了進去。

  我重重嘆了口氣,強忍著心頭一陣五味雜陳。

  抬手掐了個法印,腳下罡步一踏,伸手拽著繩套另一頭用力一拽。

  繩套立時迅速收緊、上升,林薔薇也沒反抗,任由繩套將自己吊了起來。

  隨後,我取來一塊乾淨白布鋪到了林薔薇腳下,又鋪了一層鮮嫩柳條枝。

  香爐、五色令旗、陰山祖印、遮天符也被一一擺到了地上。

  「上祈皇天浩蕩恩、下稟酆都法外情,今日陰山掌教許氏許仙,感念林氏薔薇母子情深,為其接下陰胎。」

  「日後次子若有違天道、禍害蒼生,陰山掌教許氏許仙願天誅地滅。」

  念完文書、跪地叩首以後,我便恭恭敬敬雙手拿起陰山祖印,重重印在了文書上。

  接陰胎,其實說直白了就是將腹中還未出人生、還未經歷過人情冷暖、沒有善惡是非之分的胎兒靈魂接引到人世間。

  正因為腹中胎兒猶如一張白紙,沒有是非善惡之分,接引到人世間,若是有人引導超度還好,若是無人引導遲早會成為一方禍害。

  落到心術不正的邪派人士手中,被煉化成小鬼,危害更大。

  剛剛我那一番文書,便等同於是用陰山派掌教的身份,替林薔薇腹中胎兒做了擔保。

  一旦這胎兒來到人世間,做出危害人間之事,我也會跟著遭殃。

  抬手一掐法訣,印有陰山派祖印的文書也隨之轟隆一聲自燃起來。

  燒成的灰燼,並未隨風胡亂飄飛,而是極其不可思議的被一陣微風卷著飛上半空,直至消失在眼帘中。

  焚了文書,半吊在空中的林薔薇也隨之有了反應。

  已經泡到浮腫泛白、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痛楚難忍的神色。

  大量烏黑髮臭的血水,也隨之從林薔薇身下流了出來。

  撲通一聲。

  一個已經 成了人形,口鼻眼耳一樣不缺,卻早已經死去多時的胎兒,滑落到了嫩柳條上。

  我沒遲疑,一個箭步上前抓起嫩柳條下的白布,三兩下將死胎包了起來,又迅速貼上了一道黃符。

  「林薔薇,好好看看吧這就是你的孩子,是個男孩。」

  「今夜我已立了文書,日後這孩子我會好生撫養,直至它陽壽耗盡得以重歸陰曹,若是有緣,日後我也會教導這孩子行善積德、成個鬼仙。」

  我將包裹在白布、嫩柳條里的死胎輕輕湊到了林薔薇跟前。

  半吊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林薔薇慢慢垂下頭,看著胎兒,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了一抹笑容。

  吧嗒一聲。

  繩套也在這時候毫無徵兆的崩斷開來。

  林薔薇的遺體直挺挺仰面倒在了船板上。

  我一手抱著死胎,一手從八卦袋裡抓出一把黃紙錢朝著正前方灑了出去。

  「執念已消,安心上路吧,希望你下輩子得遇良人,莫遭劫難。」

  閉上眼睛誠心替林薔薇念了幾遍玉皇經以後,我抱著死胎蹲到林薔薇遺體旁。

  「孩子看清楚,這是你的母親,一個很普通也很偉大的母親。」

  其實這時候,若是我心懷不軌,完全可以施術蒙蔽死胎的五感六識,然後偷天換日,讓它誤認為我才是其母親。

  憑著胎兒對母親的眷戀,便可以將這未出娘胎便橫死的死胎,煉製成忠心耿耿以供驅策的小鬼。

  這時候馬老疤也抱著大白鵝從船艙里走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林薔薇的遺體、又看看我懷裡抱著的死胎,也是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嘆息過後,馬老疤轉身鑽進船艙,取來一塊嶄新白布,輕輕蓋住了林薔薇遺體。

  死胎我也放到了林薔薇遺體身旁。

  被林薔薇怨氣魘住的王城,這時候渾身一哆嗦,也瞬間清醒了過來。

  「這啥玩意這是?!」

  看著自己緊緊摟在懷裡、沾滿了血漿的草人,王城嚇得一個激靈就從船板上爬起身來。

  只是他剛剛爬起身,便是腳下一晃,又撲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哎喲我去!咋腳酸手軟、腰酸背痛的,跟生了五胞胎似的!」

  「站都站不起來。」

  我取出一道烈焰符,走到王城身旁,念了法咒沿著他頭頂、雙肩燒了一遍以後,他蒼白的臉色這才稍稍緩過來一些。

  「老王這次是我沒做足準備,讓你遭罪了。」

  「回頭你恐怕還得難受幾天。」

  王城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遠遠看著被白布蓋住的林薔薇遺體,咧嘴笑著說。

  「看樣子已經成了。」

  「沒給你們拖後腿,能幫上忙就行,都是自家兄弟說什麼遭不遭罪。」

  王城這話讓我心頭一暖,不過男人之間的兄弟感情,從來不在於言語表達。

  我抬手拍了拍王城的肩頭,靠著他坐了下去。

  「回家咯!」

  馬老疤撒了一把黃紙錢,一聲吆喝,敲了三下船舷,撐著船槳開始返航。

  等撈屍船重新回到老龜渡靠岸以後,天邊已經蒙蒙發亮。

  按理來說林薔薇的遺體上岸,應該由其親人來接,可現在方山青兄妹已經認罪伏法。

  只能由馬老疤聯繫了縣城殯儀館,先將遺體送去殯儀館,在聯繫林薔薇其他親屬來認領遺體。

  死胎並沒有讓殯儀館帶走,直接由我帶去了馬老疤家。

  陰胎是接了下來,還需要連做三日法事將其度化。

  回到馬老疤家以後,我給寫了個藥方,讓馬老疤照方抓藥,給王城去去晦氣、補補陽氣。

  我則是讓馬老疤準備了一間安靜屋子,抱著死胎一頭扎了進去,開始做法事。

  一連三天法事超度完成後,死胎交由馬老疤去尋了個風水不錯的地方,就埋在了黃河岸邊。

  林薔薇的孩子,我給取了個名字叫林一。

  一是生的最後一筆、也是死的第一筆,修行一途也講究個得證圓滿方為一。

  取這個名字,也是希望它以後能得證圓滿,至於為何姓林,因為在我看來,方山青不配讓這孩子跟他姓。

  即便林薔薇不是被他推下水溺亡。

  至此林薔薇一事算是暫告一段落,只需要日後善加引導、管教。

  「我的事算是辦完了,青銅棺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那玩意是正是邪、是好是壞,實在讓人琢磨不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不好惹。」

  馬老疤看著我,一字一句說的格外嚴肅認真。

  我苦笑了一下,豈能不知道那口青銅棺槨不好惹。

  下水接林薔薇遺體當晚,王城假扮孕婦臨盆惹來多少髒東西,結果那口青銅棺槨一浮出水,立馬就風平浪靜了。

  就這一份威懾力,恐怕殷森來了,也達不到。

  「不管怎麼說,請了願就得還願,今晚準備一下先去看看吧。」

  「老龜渡下游十里處,青銅棺應該就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