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爺爺一句調虎離山,瞬間讓氣氛變得格外緊張起來。
同時也讓我聽出,似乎姚爺爺與紅娘子之間,早有恩怨,說不定便是死對頭。
只是眼下姚爺爺兩條雪白眉頭都完全擰成了一根繩子,臉上更是寫滿了擔憂、不安。
姚雀兒也是攥著拳頭連連跺腳,嘴裡嚷嚷著。
「紅娘子這是沖我們來的嗎?」
我心頭對這紅娘子縱使有萬千疑問,也只能強壓下去。
「走,先回家再說。」
沖我和姚雀兒招呼一句後,姚爺爺便毅然決然轉身朝著東南方狂奔而去。
沒錯就是狂奔。
姚雀兒口中已經一百多少的姚爺爺,在狂奔。
其速度讓我這堂堂大小伙子瞠目結舌之餘,都有些望塵莫及。
姚雀兒對此卻表現的早已司空見慣,只是催著我快些趕路,千萬跟緊她,別走岔了路。
四十多分鐘後,我們到了距離上陳家灣村大概有六七里路的一處山林。
姚爺爺、姚雀兒爺孫兩人,就住在此間山上。
穿過鬱鬱蔥蔥的林子,不一會功夫我就看到了一處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小院。
砰砰砰…
一個看背影約莫四十多歲,體型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揮舞著斧頭。
一下接著一下,奮力砍伐著小院裡一棵樹幹筆直,枝繁葉茂的桃樹。
「爺爺…爺爺!壞了!他…他在砍桃樹!」
「快住手啊!」
見到這一幕,姚雀兒先變了臉色,急的好似熱鍋上螞蟻一樣,手足無措的大聲嚷嚷起來。
然而任由姚雀兒怎麼使勁大喊,想要阻止,中年男人就好像喪失聽覺一般。
依舊是一下一下奮力揮舞著斧頭,猛砍著那一顆桃樹,仿佛那顆桃樹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不知道那株桃樹到底有什麼門道。
但我看得出來,那株桃樹對姚爺爺、姚雀兒來說格外重要,對紅娘子而言似乎是天大的威脅。
正在院子裡砍伐桃樹的中年男人,顯然是被迷惑了神智。
讓我沒想到的是,意識到紅娘子在調虎離山的姚爺爺,一路上都在狂奔趕路。
此刻看到這一幕,卻停了下來,沒有要立馬衝上前去阻攔的意思。
這可讓姚雀兒更火急火燎起來。
「爺爺,你為啥不上去阻攔啊?這一株桃樹你細心呵護了十多年,是紅娘子的命門所在!」
「姚爺爺不然我去阻止吧?」
我也只以為姚爺爺是一路奔襲,已然沒了多餘力氣,畢竟他已經過了百歲。
這時候姚爺爺卻抬手攔下了我和姚雀兒,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吶,一切皆有定數。」
「這一株桃樹,已經刀斧加身,泄了靈氣,壞了根本,縱使救下也無用了,反倒是那人被紅娘子迷住神志,只怕是拼死也要砍倒桃樹。」
「現在出手阻攔,一個不小心說不得就傷了那人元氣、性命。」
「既然已經無用,何不舍了桃樹,確保那人安然無恙、萬無一失呢。」
姚爺爺一番話,姚雀兒聽得有些一頭霧水,我卻聽出了其中深意,當下心頭對姚爺爺更多了幾分敬重。
從小師父便教我,修道一途戒律千千萬、規矩萬萬千,但最忌見死不救、枉顧性命。
姚爺爺此時此刻,毅然決然捨棄悉心照顧十幾年的桃樹,便是對這句話最好的詮釋。
「走吧過去看看,等會小心些,莫要驚了此人,神智被迷,受不起驚嚇。」
「尤其是你雀兒,得平心靜氣,切記桃樹沒了重新再種便是,性命若沒了,便真的沒了。」
一直緊握著拳頭銀牙緊咬,隨時準備動手的姚雀兒被一語道破心頭盤算,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也閃過一絲不服。
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細如蚊蠅的嗯了一聲。
姚爺爺領著我兩緩步走到了小院門口時,再次停下了腳步,朝著院門口一掃、又抬起頭看了一眼院門頭上。
我順著姚爺爺視線一看,一眼便看到院門頭上扎有紅布、用來克凶鎮宅的一面鏡子已經崩裂開來。
院門左右兩邊,原本用紅繩串好,埋入地下鎮宅的銅錢,也被挖了出來,紅繩、銅錢皆是一片焦黑,好似被大火燒過一樣。
實際上,紅繩、銅錢,包括鏡子,都是被一股極其強橫的鬼氣衝擊損壞。
門上左右懸掛的桃符門神,也被人用狗屎糊了眼、封了嘴,手腳上被用烏黑、發臭的黑血彎七扭八畫上了一團線條。
那些彎七扭八的線條,其實便相當於繩索,死死鎖住了門神的雙手雙腳。
黑血其實就是污穢之物天葵。
天葵這種污穢之物,不僅山精鬼怪這些髒東西不喜歡、厭惡,神明也厭惡。
甚至有些落後地方,自古就認為女人來天葵時,代表著不詳、會給家裡帶來霉運。
這一說法自然是空穴來風,不過天葵的確是屬於污穢之物。
姚爺爺嘆息一聲走上前,恭恭敬敬朝著神茶鬱壘兩位門神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
「有勞兩位神官大人多年來替吾家鎮守門關,今日兩位神官大人遭逢此難,理當劫數已滿。」
說完姚爺爺便脫下外套,小心翼翼揭下兩幅桃符門神,用外套包裹好,遞給了姚雀兒,並囑咐道。
「雀兒小心收好,回頭尋個黃道吉日,送兩位神官歸天。」
這裡說的歸天,不是指人死了,而是字面意義上的歸天。
民間家家戶戶都有新年換門神、貼門神的習俗,門神、門神作用便是護佑家宅平安、抵禦外邪進宅。
天下那麼多人家都貼門神,所以有一種說法便是,每家每戶的門神,只要誠心,其中便會蘊含一道門神意念。
正月三十換上新門神、揭下舊門神,連同舊春聯一塊小心收好,過完春節送去河邊。
敬上三柱清香、放上一掛鞭炮,在將揭下的舊門神燒了,便是送門神歸天。
言歸正傳。
請下門神之後,姚爺爺領著我和姚雀兒,走進了小院。
就在我們剛剛踏進小院的同一時間,伴隨著咔嚓一聲。
那一株樹幹筆直、枝繁葉茂的桃樹應聲倒地。
姚雀兒眼中心疼、憤怒的神色壓根遮掩不住。
說了要舍了桃樹,救人為本,也付出了實際行動的姚爺爺,眼眸里也還是閃過了一絲惋惜。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跡不論心世間無君子。
姚爺爺的反應,在我看來沒什麼好奇怪的,相反這才是應該有的真實反應。
十多年悉心呵護、傾注大量心血留有大用的的桃樹就這麼在眼前被砍了,要是一點不心疼、惋惜,那才該讓人覺得古怪。
「雀兒,去屋裡倒一碗雄黃酒出來,順便把兩位門神放好。」
姚雀兒咬著嘴唇點點頭,抱著門神轉身朝不遠處的竹樓跑去。
「小友勞煩你將牆角的草繩取來,咱們合力先制住此人。」
我順著姚爺爺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看到院牆角落掛著一圈草繩。
草繩也就是用稻草編的繩子,以前經濟條件差,農村家家戶戶都會編草繩,用來捆東西、製作草凳、草蓆。
除此之外,其實草繩對於邪祟冤孽來說,也有不小的克製作用。
用一句話來說,草繩其實相當於簡易版捆屍索、捆妖索。
因為草繩原料取自稻草,稻子屬於五穀之一,承受風吹日曬,本身陽氣就很足,其中更蘊含有三皇五帝之一神農氏一絲淵源。
若是再用秘法浸泡、鍛造,再供奉與神農氏前七七四十九日。
小小一根草繩,對於山精鬼怪來說,簡直相當於加粗版鋼絲繩作用在活人身上。
我取來草繩,按姚爺爺交待,系了一個大大的活扣。
「桃樹已然倒,紅娘子你還不肯走嗎?」
「非得傷及無辜性命,徒增殺孽不成?」
姚爺爺背負雙手,眯起雙眸盯著不遠處那提著鋒利斧頭,自從砍倒桃樹以後,始終背對我們,僵如木樁的中年男人大喝一聲。
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喝,隱隱約約竟有一股滾滾天雷之威,連我都聽得不由心神一盪。
僵入木樁的中年男人身形一震,依舊沒有立馬轉身回頭,而是咯咯咯笑了起來。
笑聲極其詭異。
不男不女、尖聲細語,還捏著嗓子。
「咯咯咯姚老頭,陳家灣方圓幾十里,人人稱你為真神仙,這麼多年你處處與我家娘娘作對。」
「可料到會有今日啊?」
我百分百確定,這聲音絕對不是中年男人自己的聲音,他被髒東西附了體。
更讓我心頭一震的是,附體到中年男人身上,借活人口說陽間話的髒東西,總讓我莫名有種在什麼地方接觸過的熟悉感。
「看來你已經歸了紅娘子座下,當真是執迷不悟,要自斷退路。」
被髒東西附體的中年男人猛地轉過身來,一張臉猙獰扭曲,嘴角上揚掛著一抹陰狠、森冷的笑容。
看到那一抹笑容的一瞬間,陳小海這個名字猛地從我心頭冒了出來。
眼前這附體的中年男人,臉上陰狠笑容,與昨晚陳小海屍體從糞池浮出時,臉上的笑容一模一樣。
「陳小海是你!」
「是你!你真該死啊!若非你帶著那該死的差人去了山坳,下一個月圓之時,我便能在娘娘幫助下,徹底脫胎換骨。」
「陳小海你活著喪盡天良、壞事做盡,死了還要霍亂人間,你可真該灰飛煙滅啊!」
我忍不住一聲怒吼,反手握緊七星劍,便準備出鞘斬邪。
姚爺爺不著痕跡朝我使了個眼色,他擔心貿然出手,會傷了被附體的中年男人。
我冷靜下來,悄無聲息鬆開了握緊七星劍的右手。
「姚老頭、還有你,還有陳家灣那些人,該死!全都該死!」
被陳小海惡鬼附體的中年男人突然面目更加猙獰扭曲起來,一聲咆哮。
舉著斧頭朝著我和姚爺爺沖了過來。
寒意森森的斧頭,直奔我們腦袋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