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工具書

  第596章 工具書

  「兩個活動扳手,一副水管鉗,還有一包牛肉乾,就要這些是麼?」

  雜貨鋪的老闆問道——

  ——江雪明跟著應道。

  「是的,就這些。」

  在採購工具時,他和淚之城聖莫尼卡街道的人們談天說地,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雪明一直都是個健談的人,只有在緊張刺激的高壓作戰環境裡會保持絕對的緘默。

  沉默有時候是一種非常好用的工具,魯迅先生也說過,開口時便空虛,沉默時才充實。

  這些日子裡,雪明開始重新思考「張從風」這個身份的內在意義。

  為了更好的扮演這個角色,他讀了不少經書,唱了不少聖歌,從《榮耀頌》到《羔羊頌》,這些宗教欄目讓他講起話來更像一個溫吞有禮的神父,而不是某個一眼看上去就背著一萬多條人命的夜魔。

  老闆也是個聒噪人,在貨架上挑挑揀揀,與這念本地經書的外地和尚談起生活瑣事。

  「你要哪種牛肉?乾的還是濕的?」

  江雪明:「還有乾濕的說法?」

  「當然了!」老闆興奮的應道:「淚之城的土特產都有講究,你們外地客人來了,別處商鋪都不告訴你,但是我阿姆斯特朗是個誠實守信的熱心人!風乾肉是一個價,帶油脂的醃製肉又是另一個價,吃起來也不一樣,還有拿鴨肉當牛肉賣的死騙子呢!」

  「所以我說呀,神父伱可別嫌我囉嗦,雖然咱們這兒地處倫敦,是發達國家文明世界,可是談到掙錢行當,又大不一樣了。」

  雪明不緊不慢的將扳手送到醫生包里去,把水管鉗擰緊了,別在皮帶的掛具上。

  「就要七百克左右的風乾肉,謝謝您了。」

  「嗨!還客氣上了?別說[您]這麼生分的稱呼。」老闆從貨架上撈來兩掛風乾的肉塊,拿到手裡,就比劃小刀切下一段紫紅色的肉乾,這些牛肉失了水分,依然能聞見辛香料的味道,正如老闆所說,這才是淚城的土特產——在更早的拓荒時代,下城區人民的祖先用這種方式來處理肉食,是長途旅行隨身攜帶的糧食。

  七百克肉乾能塞滿整個醫生包,這超出了雪明的預估,他本以為一斤半的肉食不會占用太多的空間,沒想到居然有那麼多。

  「怎麼著,拿不下了?」老闆問道。

  江雪明:「少一些吧,不好意思。」

  老闆:「算你五百克!多出來就當我送你的!加上扳手鉗子一起,一共一百七十七個輝石貨幣。」

  雪明從包里掏出些零錢,見到老闆另外找了個買菜布包,把乾糧都細心裹上。又聽老闆好奇的問道。

  「神父,你會唱聖歌嗎?會做彌撒嗎?願意給我的女兒舉行儀式嗎?」

  雪明連忙應道:「會一點點,但是不精通。」

  老闆接著說:「哎!也不要什麼很複雜的儀式,我胳膊壯(阿姆斯特朗的中文直譯)的女兒呀,最近遇上一點小麻煩,她懷孕了。」

  「要我為新生的孩子做洗禮?」雪明問。

  老闆搖了搖頭:「不不不,我們胳膊壯的家族沒這個講究,你聽我中文講得那麼好,也知道我不是什麼老歐洲人——不興這個。」

  雪明接著問:「那是什麼意思呢?」

  老闆嘆了口氣:「她好像中了咒,愛上一個國王幫的小嘍囉。她愛得發狂,還沒來得及結婚,迫不及待的想要給這個幫眾生孩子。」

  雪明:「要我打斷他的腿嗎?」

  老闆臉色古怪——

  ——雪明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想讓這個幫眾負起責任?」

  「不是不是,你想哪兒去了?」老闆連聲否認:「我又不是什麼傳統家庭的大家長,女兒想愛誰就愛誰去!當初她呱呱墜地的時候,我和老婆也沒結婚呢!~我好不容易從銀貝利撈到一些錢,從一窮二白的小光棍,變成這家雜貨鋪的店長——興許是老婆的眼神太溫柔,讓我有了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想法。」

  雪明:「嗯。」

  老闆:「我就想托神父你啊,為我還沒出生的小外孫唱一首歌。希望這個小生命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就和生日祝福一樣。」

  雪明:「沒問題。」

  老闆聽了連連點頭,把手邊的活計都放下。給女兒打了個電話,要女兒愛莎和未來的女婿奧利佛來聽聽神父的歌聲。

  可是生活就是這樣,它往往不能讓人如意——

  ——愛莎正在洗衣店工作,得等到晚上六點之後才有時間,她已經顯懷。大著肚子依然要為生活奔波。

  奧利佛是國王幫的小工,這個男孩子小愛莎六歲,今年剛滿十九歲。之前我們知道,國王幫一直都把銀貝利當成競爭對手,奧利佛是國王幫的人,胳膊壯是銀貝利的人,岳父和女婿的關係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在等待兩位新人的時候,老闆胳膊壯又和神父說起生活。

  「神父啊你是怎麼看待神的?」

  江雪明:「對我來說,它是一條狗。」

  胳膊壯頗感意外:「啊?為什麼?」

  江雪明:「這個世界有靈能,也有靈體,就像手性分子相反對稱的關係,God(神)和Dog(狗)也是一種手性排列。」

  胳膊壯撓頭不解。

  江雪明接著說:「聖經是一本工具書,教人如何開導自己遠離痛苦。似乎智慧的源泉就在其中,一萬五千年前,狗和人就變成了朋友,直到今天青金也是我們的好朋友,這些授血的勇士們身上都流淌著神血——如果上帝真的無處不在無所不能,那麼狗也是上帝的一部分。」

  胳膊壯:「好複雜呀。」

  江雪明:「很複雜嗎?你想,狗能聽懂人話,狗有感情,在你傷心的時候會跟著你傷心,在你開心的時候會和你一起開心,狗狗什麼都知道,但是沒辦法開口講話,狗不嫌棄你沒錢,也不會因為餓了就吃掉你,狗不會對你撒謊,狗也不會背叛你。狗在生養小狗崽之後,會第一時間把孩兒叼到你身邊,你的世界裡有很多很多人,它的世界卻只有你一個——狗不會因為你是白人、黑人或黃種人就歧視你,狗不在意你的性別,狗更不會因為你信什麼宗教就和你爭執吵架,它的世界很簡單,充滿了神性。」

  胳膊壯:「神父,你養狗嗎?」

  江雪明:「曾經養過。」

  在江家老宅,雪明最難過的那段童年時光里,只有一條沒有名字的「狗」和他一起生活,一起看護白露,至於江家兩個老逼登,那是另一種頂級的精神折磨,並不能稱為生活。

  胳膊壯:「那我有時間也去買一條,我就覺著吧,要是愛莎和奧利佛過了,我也得想想辦法找個伴兒。」

  「你離婚了嗎?」江雪明反問道。

  胳膊壯滿臉不好意思:「從來就沒結過婚我老婆給我生下愛莎,不等這個雜貨鋪開門,就先一步跑了——她看不起我。」

  江雪明:「你沒有去找過她?」

  胳膊壯立刻沉下臉來:「她不來找我?為什麼要我去找她呢?」

  江雪明:「或許她和你一樣,也在等你主動一點?」

  胳膊壯:「真的嗎?」

  江雪明:「生活總是在等待,無窮無盡的等待——它就是這樣,人們很喜歡等待。等待的一方都認為自己是主動的,就像我,我現在也在等人。」

  胳膊壯:「你在等誰?」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黑色伏爾加停在十三號鋪面旁,倒了好幾回車,這笨拙的司機終於把車子倒進車位里。

  從車上走下來一個獨眼龍,正是國王幫的三把手考克先生,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剛從警視廳回來,應該是關於西北樓群幾個哨兵的事,他要出面交保釋金去撈人。

  「我去辦個事,胳膊壯。」江雪明把布包留在雜貨鋪門前的小座位上,這些乾糧實在塞不進醫生包里了:「你看好我東西,很快回來,等你女兒愛莎回來,我就唱歌給你們聽。」

  胳膊壯立刻笑著應道:「行!」

  這麼說著,雪明匆匆跟上考克,為國王幫幹部泊車的新人,恰好就是奧利佛小子。幫會分部的幾個哨兵受了傷,這小麻雀一樣的幫派也得有新鮮血液頂上來,於是他這個小工就變成了考克先生的司機。

  奧利佛的車技很爛,遭了考克先生毒辣痛罵,正在氣頭上,就看見岳父大人身邊一位抱著聖經的神父徐徐走來,想走到牌館去,於是上前詢問。

  「你幹什麼的?」

  江雪明答道:「來玩牌。」

  這麼說著,他拿出一張名片——這名片寫著電話員羅康的信息。

  聖莫尼卡街道的老街坊們平時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看比賽泡網吧刷手機,都是在這間小牌館裡打發時間,大家都有各自比較封閉的社群,一般都不歡迎新人來——免得工資通過牌桌落進外人的荷包。

  於是奧利佛不耐煩的應道:「去別處玩,這裡不歡迎你。」

  江雪明沒有辦法,進不去牌館就見不到考克,見不到考克,那醫生包里的扳手和管鉗也派不上用場了。

  他不想翻牆爬窗暴力破門,這身衣服是達芙妮送給他的,得好好保管,要是多了幾個槍眼,去青金警視廳做筆錄的時候,也不好解釋自己哪兒來防彈武僧的本事。

  「我找考克。」江雪明決定直入主題。

  奧利佛愣了那麼一下,立刻問道:「你來買前菜?」

  江雪明:「我不吸毒。」

  奧利佛:「你是哪個門店的?什麼時候教堂也要前菜了?」

  在後槍匠時代,其實國王幫售賣的軟性毒品已經變了好幾種模樣,它們根據不同的需求,演化出不同的品種功能。

  淚之城主要售賣的幾種致幻劑里,以食品大類的香料為主,像淚之城的某些麵包店裡總能嗅到讓人食指大動的特殊氣味,可是買到手裡的麵包卻完全沒有這種香氣,這便是國王幫私下售賣的致幻香料——它的功效微弱,甚至很難讓人上癮,但原料依然是軟性毒品。

  這種香薰料在下城區的寵物餐廳橫行霸道,與貓貓狗狗一起向客人們兜售「幸福感」,它甚至不會傷害人們的黏膜或神經,歸根結底是黑產一環,國王幫如今也只敢賣些前菜,這是勞倫斯·麥迪遜的化工毒品帝國留下的一個小工人,它由潘先生的小工作室,變成了國王幫。

  奧利佛還以為這神父是來買前菜的,或許神父也需要這種香料,給教堂增上一分流連忘返的夢幻感。

  「我來自布倫威爾,在福音派小教會上班。」江雪明自報家門,沒有任何避諱的意思:「我想見考克先生。」

  奧利佛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就這麼把江雪明放了進去,到了電話員的位置,和新來的兄弟談起這個事兒,頂上羅康位子的電話員立刻通知老闆考克——說是有新客戶來。

  雪明矮身揭開後門的珠簾,進去往左邊的小樓梯去,爬到三樓擠進一個矮門,這建築就像一座迷宮,也是淚城早期為體形矮瘦的災獸混種建造的。

  走到三樓的廊道,就看見左右兩側抽菸的打手,越過四道門,這些房間裡都有武裝人員在休息——雪明看清了武裝配置和人員分布,就走到老闆辦公室,禮貌的敲了敲門。

  考克喊道:「請進!」

  「您好!考克先生!」江雪明滿面春風,開啟了營業模式。

  考克身材矮小,臉面前凸,活脫脫的一頭老鼠混種,耳朵也是尖尖的,這老鼠人見到新客來了,立刻掃清了臉上的陰霾。

  「哎!您好!您居然會說西班牙語?」

  江雪明:「是的,我看見這裡的日曆都用西語。」

  這讓考克有種倍感榮幸受寵若驚的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懂禮貌的客人了。

  「請!請坐!坐下說吧!」

  江雪明就這麼坐在考克對面,狹窄的椅子有些不合身,但他依然坐得筆直。

  考克問道:「奧利佛和我說,你從胳膊壯那傢伙的雜貨鋪來?」

  江雪明:「是的,我臨時要買些東西,沒想到老闆就是您司機的岳父,這可太巧了。」

  考克立刻開心起來:「哈哈哈哈哈!那家店遲早是奧利佛的,遲早是國王幫的——幸運女神總是在眷顧勇者!就像您遇見我一樣!」

  「確實。」江雪明笑著應道:「談生意之前,我想問問。」

  考克:「您請說。」

  江雪明:「奧利佛和愛莎是怎麼認識的呢?」

  考克:「那小子是個孤兒,自小在少年犯看護所長大,胳膊壯這傢伙的女兒就在那裡當護工——這事兒街坊們都知道。」

  江雪明:「哦。」

  考克接著說:「他小了愛莎六歲,把愛莎當姐姐當媽媽,他說愛莎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愛莎給他念故事,帶他一起,在看護所里唱戲,他們相愛了——兄弟們都為這一對開心高興呢!就是愛莎的老爹,這個老胳膊壯太礙眼了!」

  江雪明:「嗯」

  考克:「我聽奧利佛說,您是一位神父?」

  江雪明:「是的。」

  考克:「哎!我們的老電話員瘋了,好像也是遇見個神父。」

  說到此處,鼠鼠人考克立刻揮手否認,想要解釋什麼,想要劃清界限。

  「當然了!當然不是說您,您這樣優雅高貴的人肯定和這事兒扯不上關係。」

  「羅康他打電話來講,好像是被一個神父打斷了幾根骨頭,然後突然嗷的一下就瘋了,開始胡言亂語——他也洗手不幹了,真他媽見了鬼。這年頭你想找個靠譜的電話員可不容易,要懂得察言觀色,要明白警視廳的那些走狗到底在城裡幹什麼,羅康還喜歡值班,他不用值班的其實,有些活他不用干,老大很喜歡他真可惜」

  江雪明從醫生包里掏名片:「確實。」

  考克接走了名片:「說回這個生意吧,我看看啊」

  到了這個時候,鼠鼠人終於回過神來。

  「布倫威爾福音派小教會」

  與羅康所說的神父,是同一個人。

  「當人們處於生死攸關的困境時。」江雪明從醫生包里掏出了扳手和管鉗,放回桌上:「上帝會給他們一個機會,考克先生。」

  殺豬般的慘叫從三樓房室傳出,緊接著是砸鍋打鐵的脆聲動靜,時不時傳出槍聲。

  不遠處的雜貨鋪門前,胳膊壯疑惑的看著國王幫的分部樓房,馬上就有警視廳的車輛趕來,緊接著便是醫務所的救護車。

  裡面一個個戰幫打手橫著運出來,雖說個個都是骨折重傷沒有死亡,胳膊壯也擔心未來女婿的安危,於是湊到人堆里張望。

  可是奧利佛沒有受傷,這個年輕小伙最後是站著走出來的,他兩股戰戰尿在褲子裡,渾身發抖眼神失焦,被暴力的恐怖,被死亡的威脅裹挾著,幾乎無法思考。

  前來調查的青金衛士稍做審核,就放過了這個膽小的司機。

  胳膊壯攙著這未來女婿回到雜貨鋪,奧利佛小子剛坐下,就聽見一陣洪亮有力的歌聲——在房室里敲顱碎骨的兇狠神父,就這麼站在他面前,若無其事的唱起歌來。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Ni le bien, qu'on m'a faitNi le mal, touta m'est bienégal !」

  [無論人們對我好,或對我壞,對我來說都一樣]

  「Non ! Rien de rien」

  [不,沒什麼]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Car ma vie, car mes joies」

  [因為我的生命,我的歡樂]

  「Aujourd'hui,a commence avec toi !」

  [從今天起,要與你一起重新開始!]

  奧利佛:「爸爸」

  胳膊壯:「你叫我什麼?」

  奧利佛:「爸爸爸爸我要和愛莎結婚,我想留在這家店裡我哪裡都不去了,爸爸」

  胳膊壯:「真他媽見鬼!」

  老闆百思不得其解,又找到神父,拉扯著神父的衣袖,要雪明別唱了。

  「這是怎麼回事?!神父!」

  江雪明慈眉善目的應道——

  「——這是神跡。」

  胳膊壯將信將疑:「你別騙我!」

  「以神的名義發誓。」江雪明單手在胸前比劃十字,把染血的扳手和變形的管鉗都背在身後,「這是神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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