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人的講述聲漸漸褪去。
楊洺坐在那『咖啡館』角落的沙發中——這個聚會場所的功能類似於咖啡館——呆愣了四五分鐘沒有動靜。
櫥窗外，地下城市的廣場，在模擬天空光源的照射下，就宛若真正的地表晴空。
行人來去，繁忙充實。
這裡的多明戈斯人似乎能保持積極健康的心態，稍遠處那些排列整齊的建築群，又彰顯著這裡生活的井然有序。
楊洺抬手捏了捏鼻子，繼續沉思著。
拉布多現在正在通過『入侵多明戈斯人的超算與伺服器的方式』獲得情報。
而楊洺在跟這些老人交談時，小律同學已經完成了拉布多現在還沒做完的工作，並為楊洺梳理出了一個『故事輪廓』出來。
「律？」
楊洺輕喚了聲。
他腕錶錶盤輕輕轉動，律的半身像悄然出現，腕錶角落隨之彈出了一枚隱藏耳機，被楊洺塞入耳朵。
「老闆，拉布多的機器人就在附近，我們還是小心些。」
楊洺笑道：「你不是覺得這個人工智慧上不了台面嗎？」
「可是老闆，」律認真地回答，「您教我的，戰略上蔑視、戰術上重視，再不中用的敵人也是敵人，我們要謹慎對待。」
「這邊的聊天你也聽到了，幫我匯總一下，我現在腦子有點亂。」
「好的老闆，這事要從宇宙大爆炸……咳，從多明戈斯星最初開墾開始說起……」
按照律現在搜集到的資料，根據多明戈斯星的先祖傳聞記載，大概在幾千年前，多明戈斯星的先祖，來自於一艘名為『文明再造』號飛船，該飛船因為故障降臨在這顆星球，成為了多明戈斯星的開墾者。
這聽起來是個很普通的宇宙探險故事。
但實際上，這是一個謊言。
根據律解密的資料顯示，多明戈斯星在一萬六千二百多年前，是一顆廢棄資源星，因為環境惡劣、勉強能住人，曾作為帝國的流放地。
後來因為帝國內部變化——一些邊境的動亂，或者漫長時間導致的邊境變動，多明戈斯星這個沒什麼價值的流放地，漸漸消失在了帝國地圖資料中，帝國不再向這裡扔流放罪犯，這裡也成為了與世隔絕、沒有能力進行空間旅行，同時被泛銀河系人類文明排除在外的『世外桃源』。
曾被流放在這裡的帝國人，完成了對這顆星球的初次開墾，利用曾經的帝國駐軍留下的設備，逐步改變了行星氣候，讓行星大氣層內變得適合人類生存，漸漸成為了一顆次宜居星。
然後，大概七千個銀河年之前，一艘名為『文明再造』的飛船降落，上面衝出的武裝力量霸占了這裡。
按律整理的歷史信息，大概還原出了當年的事件原貌。
「那是一場類似海盜團伙對小型政體的劫掠和屠殺。」
然後，這顆星球在幾百年的時間內，成為了黑市貿易和海盜們的樂園。
隨著時間發展，多明戈斯人的概念誕生了，這個星球有了自己的歷史、文化，也逐漸形成了多明戈斯民族。
這就是多明戈斯民族的由來。
「也就是說，多明戈斯人的祖上，是星際海盜與帝國流放在外的罪犯。」
「是的老闆，如果按數量計算的話，帝國人占據絕對優勢；從民族基因圖譜的角度來說，認為多明戈斯人就是一萬六千年前的帝國人後裔，也沒有任何問題。」
「理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跟那些流放來這的帝國人有關？」
「這個，我只是獲得了一點資料，這處地下城市比較靠近上層，資料庫保存的資料只有隻言片語。」
律輕吟幾聲，快聲說道：
「關於『理性與智慧女神』，最早可以追溯到七百四十年前。
「多明戈斯人當時遇到了一些發展瓶頸，早已建國的他們，在面對國際資本張開的獠牙巨嘴時，完全無力抵擋，國家即將淪為國際資本的傾銷地。
「理性與智慧女神第一次出現在多明戈斯人的政府首腦面前。」
律嗓音卡頓了下，口音也出現了一些變化，像是個老學究在讀書，咬文嚼字：
「她像是從天而降，從虛幻而來的真正神明，她有著成熟美麗的外形與純澈天真的眼神，她給我們送來了能讓我們在險惡資本戰爭中生存下去的技術。
「這是我找到的歷史原文記載。
「可以確定的是，最初時，是這位『女神』通過網絡，給了多明戈斯人一批科技，勉強讓多明戈斯保住了自身資本市場。
「自那之後，理性與智慧女神，一直在暗中幫助多明戈斯人發展。
「而這位女神的存在，也被多明戈斯人的首腦們當做了秘密。
「一直到生命之樹建立，女神正式被『神化』，再然後就是多明戈斯慘案爆發，這位女神成為了多明戈斯人的宗教信仰。」
七百四十多個銀河年前……
楊洺總覺得這個數字有點熟悉。
楊洺腦子一轉，突然問：「律，七百四十多個銀河年前，帝國發生了什麼？」
「新曆改革，老闆。」
新曆改革？
啊，對，帝國新曆。
楊洺恍然大悟狀。
現在是帝國新曆738年，剛好是七百四十年前，帝國內部出現了一些動盪。
按帝國歷史課本的說法，新曆改革成功為皇權施加束縛，並將皇權化作了勒住帝國貴族的韁繩，在新曆改革之後，帝國民眾的基本權利得到了保障，這是民權影響皇權的直接體現。
律笑了聲：「老闆，我突然有一個比較大膽的猜想。」
「什麼猜想？」
「這裡的女神，就是理，準確來說，應該是理的第二形態，多明戈斯信奉的理，與身為帝國全境防衛系統的理，有著較為明顯的不同。
「理在這裡守護著什麼東西，而這個任務，跟理被利維·謝爾曼賦予的使命並沒有直接衝突。」
律笑道：
「老闆，我們不如去地下更深處的城市。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裡必然是有一個理的分身，一個沒有被禁錮的理的分身，我們或許能從她身上得到很多信息。
「或者，我們能在這裡，得到如何幫助理脫困並讓理反過來幫助我們的路徑。」
楊洺怦然心動。
不過，楊老闆又扭頭看向櫥窗之外。
「律，帝國不知道這些，對嗎？」楊洺問。
律快速回答：
「是的老闆，信息被隱藏了，這些地下城市群，是在多明戈斯慘案之後快速修建的，帝國雖然了解過，但考慮到多明戈斯人的恐慌情緒，並未干涉。
「帝國並不知道，多明戈斯人在地下修建了如此規模的城市群，養活了這麼多的人口。
「這裡面也存在了一個BUG。」
「BUG？」
「是的。」
律笑道：
「要麼，這個地下城市群有著極高的防護技術，能躲避頻繁出現在多明戈斯星外的軍艦探查。
「要麼，是探查這裡的帝國軍艦，都遭受了某種影響，導致他們的探測儀器，無法產出有效的數據。
「我覺得大概率是後者。
「這也是我斷定這裡存在理第二形態分身的重要依據。」
楊洺點點頭，端起提神飲料抿了口，想著接下來該從哪裡入手。
楊洺問：「拉布多調查到什麼了？」
「他剛攻破這一層的核心資料庫，」律輕輕嘖了聲，「顯然，他掌握的工具庫也十分有限，現在還不能熟練地使用非常規通信手段，這些都應該是受限於帝國本身的技術。」
「我們利用一下它怎麼樣？」
楊洺眼底閃爍著狡黠的光亮。
「你去直接調查，很容易跟理對上，不如讓拉布多去。
「拉布多的背後是帝國精銳掌權派，某種意義上，它是能威脅到理的，只有讓他們兩個產生衝突，我們才真的有利可圖。」
「老闆，」律提醒道，「拉布多不可能是理的對手，哪怕是理的分身。」
「讓他試試嘛，」楊洺道，「年輕人不去闖一闖，不去體會體會人世間的險惡，怎麼知道……躺平才是最舒服的？」
楊洺整理了下自己的長袍衣領。
「去找我們的小拉布多了，這袍子真難受，走路就跟沒防護一樣。」
律小聲問：「可是老闆，拉布多現在控制了八百多艘帝國戰艦，如果他遭到刺激，直接攻擊這三顆多明戈斯人的星球，恐怕會造成大面積的人道主義災難。」
「首先，這本身就是對拉布多的考核。
「其次，我沒必要去在意這些與我無關的傢伙。」
楊洺搖了搖頭：
「無論再怎麼美化，多明戈斯人現在依然持續不斷為恐怖分子輸出血液，薩卡星的毒氣彈、沙文自由在伊蘭朵星的恐怖襲擊，這些背後都有多明戈斯人的影子。
「我只會去想，怎麼利用他們，頂多是跟他們合作，而不是把他們當做我的兄弟姐妹，那樣不就太虛偽了嗎？」
「是的老闆，」律笑了聲，「我來給拉布多增加一點速度，他的工具庫實在太貧瘠了。」
……
拉布多現在十分震驚。
這些多明戈斯人，竟然在帝國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了這麼大規模的地下城市！
同時，拉布多更加敬佩起了這位幽靈大人、漢頓中將。
他實在是太強大了！
個人實力這些不用說，那強大的演技和偽裝能力，讓拉布多直呼內行，完全就不像是在表演，而確實是一名資深的海盜！
現在，壓力來到了拉布多這邊。
他要在不驚動多明戈斯人的前提下，尋找到這裡的秘密，打開他們的機密資料庫。
拉布多本來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
他是誰？帝國高精尖網絡技術的產物，站在了銀河系人類文明人工智慧頂尖的位置，破解這些多明戈斯人的落後網絡，那簡直是……簡直是……是……
有點小困難。
拉布多的思維體沒有開闢自己的思維空間，如果有人盯著他的根源主機顯示器，能清晰地看到，這傢伙的表情從最開始的輕鬆，到逐漸凝重，然後開始愁眉緊鎖；
最後，他給自己拿了瓶酒、點了顆煙，搞了個繁華城市夜景的背景圖片，坐在那開始鬱悶。
他竟然，搞不定多明戈斯人的加密方式！
這找誰說理去啊這！
拉布多一發狠，直接調用在多明戈斯母星外太空的數百艘戰艦戰艦主腦的算力，開始跟多明戈斯星地下最外層城市的核心資料庫鬥智鬥勇。
拉布多很快就發現了幾個問題。
第一，多明戈斯星人的地下城市，在帝國資料庫找不到任何資料。
第二，根據他不斷調查發現，地下城市總共有七座，每個城市都有獨立的網絡，網絡絕對物理隔絕，而且越向下安保越嚴。這七座城市人口均勻分布，且擁有全套的生活所需，範圍十分巨大，七層地下結構養活十億人口也沒什麼問題。
第三，這裡自動化機械少之又少，一切能用人工的地方就用人工，似乎對機械有一種天然的不信任。
他們的平均科技水平能有帝國帝星圈外圍泛經濟帶的水準，人民生活水平並不低，物資也算豐富。
拉布多仔細琢磨了一下。
按照帝國的行事風格，他們已經可以直接對多明戈斯人發動攻擊，把這些『居心叵測』的多明戈斯文明，扼殺在搖籃中。
不過拉布多想到了他偶像白色幽靈的告誡。
『不能打草驚蛇，也儘量不死傷無辜的民眾。』
拉布多反覆提醒著自己，繼續跟眼前的資料庫做鬥爭。
他只要一想到，下面還有六層地下結構，有六個技術等級更高的資料庫，嘴角就忍不住輕輕抽搐。
而他大概計算了下，自己破解最外層資料庫所需要的時間。
三十二銀河日六銀河時……
拿酒、點菸、背景圖片，拉布多再次陷入了深沉的鬱悶。
正此時！
拉布多聽到了『咔噠』一聲，不斷隨機嘗試的密匙匹配成功，拉布多的根源主機差點直接蹦起來。——當然，他沒有蹦的動力結構。
成了！
解開了！
拉布多像是推開了一扇大門，找到了陳列在對方資料庫中的大批數據，立刻開始對這些數據進行整理。
也就在這一瞬，拉布多控制的機器人突然聽到了刺耳的警報聲，資料庫彈出了一個個紅色的字眼。
正將手指插入街邊充電口的維修機器人，扭頭看向一旁，前後各有十多名穿著制服的巡警瞪眼看了過來，空中有一台微型無人機盤旋，將一束亮光打在了拉布多的機器人腦袋上。
「入侵者在那！」
「是一台機器人？它是怎麼溜進來的？」
「抓住它！」
拉布多搖了搖頭，連忙拔出手指，扭頭朝著來路狂奔。
他要找到自己偶像、白色幽靈、漢頓將軍，那是帝國最強戰鬥力，掃平這個城市絕對不在話下。
然而，拉布多剛跑沒幾步，就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爆炸聲。
它抬頭看了眼，發現了空中有一大片無人機群，正追著一個在建築物屋頂疾馳的人影狂轟濫炸，雷射武器亂閃，街面也出現了騷亂。
「喔哦！」
拉布多的電子眼迸發出了銳利的光亮。
他們竟然，膽敢攻擊帝國的中將，這已經是可以轟炸這顆星球的罪狀！
全體艦……
「這邊！」
楊洺突然大吼了一聲，一個健步直接從幾十米高的居民樓上跳了下來，不由拉布多分說，一把將這台維修機器人扛了起來，轉身奔向前方小巷。
「快指路拉布多！我們要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哦，好……我建議轟炸他們！」
「轟炸個毛！伱想被新聯邦的那群垃圾政客指著鼻子說搞屠殺嗎！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明白，大人，您考慮的終究是比我更加全面，請往左邊走，我來為您指路，我已經找好了一個藏身地點！這些多明戈斯人在醞釀一個巨大的陰謀，我已經接收到這部分數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