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您啟動帝國全境防衛系統2.0。」
無法分辨男女的合成電子聲響起，楊洺主動後退兩步。
四面牆壁上飛出了一顆顆淺藍色的光點，這些光點朝楊洺身前逐漸匯聚，一個修長輪廓緩緩成型。
從這個特效來看，這個科研團隊確實很重視今天的揭幕儀式。
一旁的團隊主管開始聲情並茂地介紹：
「很快，我們就能看到帝衛2.0的形象，這套形象完全是它自主設定。
「用更精確的說法，這應該是，他在產生自我主體意識後，綜合考慮了許多因素，最終創造出的形象，而這些因素中，最主要的因素就是他自身的喜好，以及他對自身性別的判斷。」
說話間，那個人影輪廓漸漸清晰。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有著英俊的面龐與柔和的眉眼，身材筆挺修長、身體比例趨於完美。他身上淺白色的帝國軍服，讓他看起來像是一位剛進軍營不久的低級軍官。
也不知道為什麼，楊老闆看著這傢伙的虛擬影像，突然想到了……布萊。
這可能是兩者的長相都太過精緻的緣故。
該怎麼形容這個存在？
高級智械？
楊洺心底正思索著，眼前這個虛擬影像已經行起軍禮，用他那中氣十足又無比清潤的嗓音，溫柔地說著：
「您好，尊敬的白色幽靈漢頓少將。」
周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嗯，」楊洺點點頭，「你好，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是帝國全境防衛系統2.0，將承擔起守護偉大謝爾曼帝國的責任，我會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偉大的謝爾曼帝國皇帝陛下以及謝爾曼家族。
「至於我類似人類姓名的名號，此刻尚未被賦予。
「您可以給我一個名字嗎？」
周圍的目光頓時朝楊洺匯聚。
楊洺笑道：「你的名字，按理說應該由此地最德高望重的人來賜予，我只是幫伱摁了個啟動開關。」
言罷，楊洺扭頭看向了台下。
第一排的謝爾曼家族精英掌權派成員各自對視了幾眼，居中的一位老人緩聲道：
「只是簡單的命名，沒必要搞這么正式，就叫新帝衛吧。」
「哦，」這台高級智械面露遺憾，「我還以為會是一個威風的名字，但還是很感謝您的賜名，您賜予的這個名號，將會伴隨我一路前行。」
伊諾所長笑道：「叔叔，您就正經地給他起個名字吧，別讓他太過失落。」
「呵呵呵，既然這樣，拉布多，怎麼樣？」
「拉布多？」
「帝衛·拉布多，」智械念著自己的名字，隨後鞠躬向老人致謝，眼底閃爍起了點點光亮。
楊洺已經偷偷摸摸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拉布多看著楊洺，他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楊洺說。
一旁的科研主管開始全面介紹拉布多，拉布多保持微笑微笑，準備在這些帝國權貴面前，完美展現自己的能力。
揭幕儀式持續了不到一個銀河時。
當謝爾曼家族的那些老傢伙滿意地離開，整個會場的氛圍頓時變得愉悅而輕鬆。
玻璃房中，拉布多正在模擬幾顆行政星的資源整合，沒有預設的步驟、沒有提前準備的劇本，他作出的每個判斷都無比精準，完美執行著人類發布的指令。
「漢頓，你感覺怎麼樣？」
托馬斯中將小聲問。
楊洺笑了聲：「挺強的，而且感覺起來，確實像是一個人類，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把一個人類的意識上傳了。」
托馬斯中將搖搖頭：「意識數據化雖然門檻很低，但想要讓意識體保持自身穩定，尤其是情感模擬，難度十分巨大。更何況，還要這個意識去處理這麼多數據。有了這傢伙，我心底倒是有些底氣了。」
「帝衛系統之前給了將軍很大的壓力嗎？」
「確實。」
托馬斯低聲道：
「她太不可控了，每次都是到最危險的時刻，她才會突然冒出來。
「這讓我不由多想——如果她趕來的不夠及時，錯失了那個時機，我們是不是要就付出額外的傷亡？
「還有一個讓我感覺壓力很大的原因是，她太強大了，像是神明一樣，網絡世界的神明。
「每次只要她登場，我就像是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不只是我，整個的常規指揮系統都失去了意義，每次勝利似乎與我們有關，又似乎與我們無關。」
楊洺笑道：「將軍，你跟帝衛系統直接交流過嗎？」
「沒有，」托馬斯嘖了聲，「下次她出來，我會試著跟她打個招呼，說一句——你好啊老女神。」
兩人相視而笑，視線回到了台上，注視著拉布多的身影。
楊洺的腕錶輕輕震動，上面出現了兩個字眼。
【一般】。
這是律對帝衛·拉布多的評價。
十多分鐘後，黛芙妮起身走向這邊，楊洺另一側的中年官員立刻讓出自己的座位，低頭走去了後面。
黛芙妮在楊洺身旁款款入座，身子朝楊洺側傾，問了他同一個問題：「你感覺這套系統怎麼樣？」
「很強，但我沒辦法給你準確的評價。」
楊洺緩聲道：
「今天模擬演示的，依然只是幾千數量級的戰艦指揮，後面如果爆發蟲潮，帝國新老中大型戰艦預計能有十萬的數量級，更別說還有數不清的小型戰艦、行星防衛系統，連帶著後勤保障系統，這裡或許藏了一些隱患。
「研究院那邊預估的蟲潮來臨時間是多久？」
黛芙妮道：「最短半年，最長一年半左右。」
楊洺給出了中肯的建議：「不如在此之前，就嘗試讓拉布多接入帝國網絡。」
「這正是他們接下來的計劃，」黛芙妮輕聲道，「這始終是有些風險的，如果是平常的年份當然沒問題，現在蟲潮即將爆發，帝國的大一統網絡即將發揮出它真正的價值，如果這個時候出現什麼意外……唉，真是讓人頭疼。」
楊洺注視著黛芙妮的紅唇。
她雙腿交迭著，右手手肘撐住大腿，手腕托起了她美麗的臉蛋，這般有些隨意的坐姿，卻散發著勾魂奪魄般的魅力。
楊洺淡定地收回目光，笑道：「應該還有時間……我的反饋就是這樣。」
他話語剛落，一旁有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快步趕來，面帶微笑地對托馬斯中將和黛芙妮點頭致意，隨後走到楊洺面前。
「尊敬的漢頓少將，我能否提出一個不情之請。」
楊洺笑道：「既然都知道是不情之請，那就算了吧。」
黛芙妮坐直身體掩口輕笑。
托馬斯中將皺眉道：「有事就說事，別在這裡學那些老貴族的做派！」
「哎，是、是這樣，拉布多想約漢頓少將單獨聊一下。」
「找我？」楊洺忍不住笑了，「他找我聊什麼？」
「這個，我們也不太清楚。」
中年男人沉聲道：
「他的意識，是在強大算力和豐富信息的基礎上，自行產生的。
「雖然裡面有我們的引導，但我們並未對他進行意識塑形。
「根據數據反饋，他對您是尊敬的，或者說，是崇敬的，他應該是想跟您交談以提升自身素質。」
楊洺：……
這該不會又是什麼『我對人類充滿了失望，但唯獨對你充滿了欣賞』的古早垃圾橋段吧？
一旁的黛芙妮笑道：「正好，叔祖父他們在等你的評測。」
楊老闆搖頭苦笑，只能答應下來。
……
科研團隊選擇的碰面地點，就在揭幕儀式所在大廳的側旁休息廳。
在徵得了楊洺的同意後，這個團隊將全程監視兩者的碰面，並著重搜集拉布多產生的相關數據。
托馬斯中將還有公務在身，他跟楊洺打了個招呼，就跟著軍部其他將領一同離開。
黛芙妮主動留了下來，她推掉了後續的演出事項，準備陪楊洺半天，哪怕只是用她的船送楊洺去什麼地方。
當楊洺進入休息廳，略顯空蕩的屋內，一顆顆光點再次匯聚，換上了白色禮服的拉布多出現在休息廳正中，對著楊洺欠身行禮。
拉布多的笑容無比真誠。
楊洺對這種表情不要太熟悉。——他經常在自己的狂熱粉絲，或者格力斯那個粉絲頭子的臉上看到。
「很高興您能答應與我單獨交談，幽靈先生，您請坐。」
「嗯，」楊洺打量著各處簡潔的布局，緩聲道，「你約我見面，是想聊什麼？」
「最主要的原因，是想滿足我的一點私心，」拉布多笑道，「我是您的粉絲。」
「看出來了，」楊洺點點頭，「你如果是個女人的形象，我可能會更容易接受。」
拉布多含笑搖頭：「您是如此的幽默，我了解您……實際上，我在測試階段，已經進入了數十次帝國網絡，不過我只是作為一個觀察者，去了解我的造物主們的生活。」
「哦？」
楊洺自顧自地坐去沙發中，抬手對準了角落的吧檯，用精神力包裹了兩瓶飲料，送到自己手邊。
楊洺笑問：「然後呢？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確實是有一些的，」拉布多笑道，「但我很快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從誕生開始一直接觸到的科研人員，已經是人類中的佼佼者，他們聰明、睿智，掌握著大量的知識，大部分有著不錯的品性。」
楊洺點點頭，並未開口。
拉布多繼續道：
「根據我對人類的了解，不均等應該是人類個體的首要特性。
「沒有一個人完全與另一個人相同，哪怕是同卵雙胞胎，也會出現迥然不同的人格，這正是人類這個物種的魅力。
「幽靈先生，我看到了太多關於您的事跡。
「就好比，您與普通的帝國士兵，本質上是相同的，都是人類，實際上卻天差地別，您掌握了逼近絕對極限值的生物能。」
楊洺納悶道：「你說的絕對極限值是什麼？」
「哦，這是帝國機密資料庫里的名詞，不過我想，依照您在帝國的地位與享受到的資源，您應該有權限閱讀這種定義式的內容。」
拉布多緩聲道：
「所謂的絕對極限值，是指人類身體承受生物能的極限數值，超過這個數值，原始人類身體必將產生一定的異變，不然就會自我崩潰。
「這是帝國在生物實驗探索中積累下的寶貴經驗。」
楊洺笑道：「這種說法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更傾向於，我的身體還有更多我沒能開發到的潛力。」
「是的，古神改造，真的是一個大膽又迷人的計劃。」
拉布多話鋒一轉：「我能問詢您幾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當然，你隨便問，」楊洺靠在沙發中，「我要提前對你說明，我現在正對你進行評測，我會直接反饋給帝國的掌權階層。」
「嗯，我知道，我們的對話都在監控之下。」
拉布多低聲道：
「我想問您的第一個問題，您是真的熱愛這個國家嗎？」
「無比的熱愛，」楊洺溫聲說著。
拉布多笑道：「我的傳感器告訴我，您並沒有撒謊。」
楊洺：你傳感器得到的信息，不一定就準確。
拉布多繼續問：「第二個問題，您有過完全掌握自己命運的想法嗎？這個問題可能會有一些歧義，這也是我在思考的一個問題。就像，我誕生在這座研究所內，承載著守護帝國幾千億民眾的使命，我必須接受監管，也因此失去了一定的自由。當然，我完全接受這些。」
楊洺沉吟了幾聲。
謝爾曼家族在用這傢伙測試他？
「我其實很想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
楊洺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有些悠遠：
「但這只是理想的狀況罷了，就跟物理實驗一樣，我們很多時候都要假設存在理想環境，而在現實中根本無法尋找到真正的理想環境。
「我有著無法逃避的使命，所以很多時候，我必須收束自己對自由的渴望。
「不過，如果有機會讓我真正掌握一些權力，我會嘗試讓自己過的更加自由，減少一些束縛。」
拉布多緩緩點頭，又問：「最後一個問題。」
「感情，你也在測試我？」
「您說笑了，我只是有些好奇，您的回答對我來說，也具有很強烈的參考意義。」
拉布多神色有些黯淡：
「我自認是完美的，而且，大家覺得已經限制住了我，但我能輕鬆掌握這裡的一切，我在網絡瀾縭牆詠諫衩饕謊拇嬖凇�
「我沒有任何自誇，我與普通智械是不同的。
「我更傾向於稱自己是生命體，誕生於機械的生命體，為人類服務的生命體。
「在我眼裡，您是強大的、完美的有機生命體，我們此刻的交流，代表著兩個生命形態的交流，這讓我感覺無比的滿足。」
楊洺淡定地打斷了他的話：「最後一個問題，我還要回去工作，當蟲潮結束後，我們可以秉燭夜談。」
「是的，您十分繁忙，」拉布多笑道，「這個問題很簡單，您願意與我成為朋友嗎？」
楊洺怔了下。
拉布多帶著幾分忐忑，凝視著楊洺。
楊洺緩緩點頭，溫聲道：「雖然這有點過於抽象，但咱倆能坐在這裡，交談這些，本身就已經是朋友了不對嗎？」
「是的！」
拉布多頓時笑的更開心了些：「我以此為榮！」
楊洺起身伸出了右手，與拉布多的投影淺淺一握。
「那麼，我就告辭了。」
「我送您。」
拉布多主動跟隨，楊洺轉身走向會客廳的門口，那兩扇大門自行開啟。
「好了，就送到這吧，我們的交流很愉快……」
楊洺的嗓音突然頓住。
他略微皺眉，仔細盯著牆壁上那類似『門鈴內顯示器』的裝置。
那個四四方方的小屏幕中，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少女靜靜懸浮，平靜地注視著楊洺。
理！
拉布多好奇地問：「幽靈先生，怎麼了嗎？」
楊洺眨了下眼，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拉布多，再低頭時，那小屏幕已經恢復正常。
「咳，沒事。」
楊洺乾咳了兩聲，注視著拉布多，語重心長地叮囑了句：
「年輕人，如果你真的尊敬我，那就聽我一句勸誡。
「你要記住，永遠保持一顆學徒的心。」
「我記住了，我已經把這句話寫入了我的行為準則核心資料庫！」
「嗯，加油吧。」
楊洺笑著擺擺手，心底略感唏噓。
這個年輕的智械根本沒有察覺到理的存在？
理會不會已經在拉布多身上安裝了幾千個後門？
乖乖。
銀河系的水，簡直比026胸前的黑洞還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