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瀟愣了下。
隨即點頭。
「好。」
他知道幼安的用意,「如果泰和帝真的翻臉無情,示弱,無疑是讓他放鬆警惕的唯一法子。」
經過這段日子的治療。
鳳瀟已經能夠被人扶著,斜倚在榻上,吃一些流食了。
他今兒試了一下。
被挑斷的手筋,已經恢復了三成左右,不說別的,自己拿筷子、勺子吃飯,已經是可以的了。
但是。
為了迷惑多疑君王,他得開始演了。
叔侄倆說話,都是房間裡的悄悄話,確定隔牆無耳。
武嚴侯府雖然有泰和帝的眼線,但是堂堂戰神的府邸,有南疆軍精銳把守,銅牆鐵壁一般,想要竊聽所有對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鳳幼安想起君傾九的交代,問道:「對了,三叔,行刺你的兇器,留下了麼?」
從兇器出發,尋找真兇。
是一個好法子。
「留下了。」
鳳瀟回答道,「半截斷劍,你打開桌子的二層抽屜,有一個黑色的木盒,就裝在裡面。」
鳳幼安按著三叔說的。
打開了二層抽屜。
果然看到一個雕花鑲金的黑木盒,造型古樸,三環鎖扣,密封著。
鳳瀟給了她盒子的鑰匙。
鳳幼安打開之後,看到裡頭,躺著一截斷劍。
準確的說,是四分之一的劍尖。
看斷口的模樣,像是被極強悍的內力,生生震斷的!
「那刺客,劍法極為高深,我在江湖十大高手中,名列第三。那刺客的劍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如果入江湖排名,至少是一、二的水準。」鳳瀟目光逐漸銳利了起來,「是個男子,身材不算高大,較瘦。我聽到了他的咳嗽聲,年紀應該不輕了。」
鳳幼安喃喃著:「中年劍客,身高不高,瘦弱。」
這四分之一的劍尖,材質獨特。
明明是雪亮的銀色。
對著光看的時候,會發現,銀色中浮現出一道一道交錯的暗色紅痕,就好像是——血紋。
「血紋鋼?」
鳳幼安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
鳳瀟詫異地看過來:「什麼血紋鋼?那是一把,飛流劍,劍刃有細密的小鋸齒。」
鳳幼安答道:「是一種獨特的鋼材,陽光下觀察,會閃現出一道道淺色的血紋,鋒利無比,是鋼材中最特別的一種,原產地在南方一帶……」
鳳幼安意識到了什麼,微微蹙眉,「又是君臨國南方?」
鳳瀟深吸了一口氣:「這刺客,不出意外,就是君臨國南方人。」
鳳幼安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三叔,行刺你的那一隊東蠻軍隊,真的都是東蠻人麼?該不會是君臨人偽裝的吧?」
反正,東蠻國和君臨國交戰已久,是死敵。
而且,武嚴侯又攻打東蠻多年,被東蠻深惡痛絕,這次的刺殺事件,如果栽贓到東蠻人頭上,可謂是順理成章,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動機!
畢竟,三叔可是曾經在戰場上斬殺了東蠻國的大皇子啊!東蠻國皇室恨不得三叔死一萬遍!
鳳瀟的拳頭不由得握緊,深深地看了侄女一眼:「我也曾這麼懷疑過,但是沒有證據。」
他心裡也清楚的很。
掌控了如此巨大的軍權,君臨國不少權貴,都把他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比如,泰和帝。
「三叔你好好休息,我會幫你查清楚這把斷劍的來歷。」
鳳幼安給鳳瀟又掛上了一瓶點滴,就拿著那個黑木盒,離開了侯府。
她每日,出宮的時間有限制,只有兩個時辰。
她離開武嚴侯府之後,沒有立刻回宮,而是去找了一個人——余公公,余月笙,前任東廠督主,瘋人塔的主人。
信息情報這方面。
整個京都,除了錦衣衛,就要屬東廠了。
太上皇時期,余公公是東廠督主,東廠的勢力,在那個時候,是要高於錦衣衛組織的。
後來太上皇退位,泰和帝登基,這位爺不太喜歡太監,就重用了錦衣衛,一手提把上來了錦衣衛督查指揮使陸停,錦衣衛發展到了頂峰,東廠開始沒落。
可事實是。
東廠再沒落,但根基在那裡。
依然擁有和錦衣衛分庭抗禮的實力。
余月笙曾經簽過一紙契約,被君傾九坑了,心甘情願地為鳳幼安服務,鳳幼安去找余月笙,查一把斷劍的來歷,對方應該不會拒絕。
瘋人塔。
「鳳姑娘,無事不登三寶殿。」
余月笙微微眯起精明的眼睛,「所為何事啊?」
自從鳳幼安和君傾九二人,離開了瘋人塔之後,這二位就不會經常回來了,一個月最多來一次。
「查一把斷劍的來歷。」
鳳幼安把黑木盒,遞了上去,「需要藉助余公公東廠的力量。」
現任東廠督工,是余月笙的義子。
對余月笙忠心耿耿。
說到底,東廠還是在余公公的掌控之中。
余月笙打開之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斷劍側邊,一個不起眼的三角圖案上,道:「鳳姑娘放心,洒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五日後,情報會送到你手裡。」
「多謝。」
鳳幼安看到了希望。
既然這位大監承諾了,那毫無疑問,會得到結果。
三叔遇刺的案子,被破解有望了。
余月笙微笑著道:「鳳姑娘無需對洒家說謝謝,洒家這兩條腿,還是你治好的呢。」
輪椅邊上,有一對拐杖。
做那個骨科手術,已經兩個月了。
余月笙向鳳幼安展示成果。
不需要任何人攙扶。
他就自己拄著拐杖,能夠在屋子裡行走了二十步,步履有些蹣跚,但確確實實,是可以行走了。
「恢復得不錯。」鳳幼安不由得莞爾,「按著之前留給公公的復健方法,你再堅持一個月,就算不用拐杖,也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了。」
余月笙的眼底都是光亮,笑得合不攏嘴:「洒家終於不用做殘廢了,一個月後,雙腿徹底恢復。洒家就能重新回宮裡,伺候太上皇,重掌東廠。」
鳳幼安在他臉上,看到了對權利的渴望。
對於男人來說,對權利的渴望,要遠遠勝過美色和錢財,這是本能。
余月笙的眸子變得幽邃起來:「錦衣衛近來太囂張了,小段昨日還來了信,說東廠又有人,又被錦衣衛給打了,傷了二十多個,死了五個。洒家不回來,陸狗還真當東廠都是病貓!」
鳳幼安愣了下:「陸狗?」
余月笙一聲冷哼:「就是陸停。」
鳳幼安想起,那個陰溝鼻、面相陰險的男人,對泰和帝絕對效忠,一看就不是什麼善類。
「那個陸停,不過是後宮宮女生的一個野種罷了。最卑賤的玩意兒,還敢看不起宦官?!」余月笙的臉上,划過濃濃的恨意。
鳳幼安道:「他現在極得盛寵,余公公小心行事。」
有人制衡錦衣衛,是好事。
否則這些朝廷鷹犬,還真要無法無天了。
余月笙問起了君傾九的近況,若有所思道:「性別曝光是早晚的事,九皇叔現在被軟禁,深陷谷底。鳳姑娘既然能夠見到他,就告訴他,要沉住氣。現在前朝因為武嚴侯遇刺的事兒大亂,九皇叔好好蟄伏,可以等一個機會。」
鳳幼安有些驚訝:「余公公願意幫阿九?」
余月笙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鳳姑娘以為,這十五年來,九皇叔的真實性別,是如何瞞住的。」
鳳幼安心驚。
後知後覺。
是了。
君傾九在瘋人塔出生,在瘋人塔長大,而瘋人塔一手遮天的主人,正是余月笙,這位曾經的東廠督主。
是余月笙給了君傾九女裝裙子。
也是余月笙封鎖了所有消息!只對外放出音訊,梅太妃生了個九公主!
這一刻。
鳳幼安徹底明白了:「所以,余公公會幫助阿九的吧。」
梅太妃太可憐。
被太后幾度整死。
阿九奮不顧身救母,暴露了性別,被太上皇罰軟禁在佛堂兩年。
兩年啊!
他明明是國子監最出色、最有前途的學生,軟禁之後,學都不能上了。這和現代社會開除一個全校成績第一名的高中生,有什麼區別?
余月笙也不隱瞞了:「鳳姑娘,洒家本來就是自己人。」
鳳幼安徹底放心了。
*。*。*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鳳幼安在宮中,忽然聽到周圍的宮女們議論。
「你們聽說了麼?陛下打算給武嚴侯賜婚了。」
「賜婚?誰這麼倒霉,武嚴侯不是已經重傷要死了麼?」
「對啊,嫁過去就是沖喜,青春大好年華,就要嫁給一個將死之人。」
「賜婚了哪家的姑娘?」
「慕家四小姐,慕雙兒。」
「那個石女?」
「對,就是那個不會下蛋的母雞。都二十歲了,都沒嫁出去呢,老姑娘一個了,根本沒有哪個男人敢娶她。」
「慕雙兒是慕太師家的嫡女,這個出身,是不可能給人做妾的,只能當正妻。京都的權貴公子又不是傻子,誰會娶一個石女做正妻?又生不出孩子,娶了她就意味著沒有嫡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
鳳幼安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給三叔賜婚?
泰和帝怎麼能這麼做?太狠了!
這完全是要給三叔絕後啊!
泰和帝不是已經知道了三叔,日後會成為一個癱瘓殘廢了麼?怎麼還不放心?怎麼還能整出這樣的么蛾子?!
鳳幼安心中有氣。
倒不是嫌棄慕雙兒是個石女,不孕不育也不是什麼大病,也有可能治癒。她也不歧視這樣的女性,21世紀不少女性都選擇不生孩子。
她只是覺得泰和帝不把人當人,這麼安排其心可誅!
她直接去了御書房。
「我要見陛下!」
門口的公公見是她,陪著笑臉:「呦,這可不趕巧,陛下這會兒正和大臣議事呢。安藥師明兒再來吧。」
鳳幼安皺眉。
她不會放棄的。
「臣女在這兒候著,等陛下忙完了,勞煩公公通報一聲。」
鳳幼安等了足足兩個時辰。
寒冬的天,就在御書房外候著。
凍得渾身僵硬。
鼻頭髮紅。
灌入的冷風,刺激著她的鼻子和肺部,特別的不舒服。
終於——
「安藥師,陛下召見。」
公公的目光略顯促狹,前來通報,「快進去吧,呦,瞧這小臉凍得。」
鳳幼安心中冷笑。
還不是你們故意晾著?
她一個時辰前,就看到議事的臣子已經從御書房離開了,泰和帝還是故意讓她在外頭等了那麼久。
帝王總是無情的。
鳳幼安走進御書房,行了一禮:「臣女拜見陛下。」
泰和帝捧著溫熱的茶,悠閒地喝著:「來人,給安藥師奉茶,拿個湯婆子暖上。」
鳳幼安道了謝。
捧著湯婆子,暖意滲入凍僵的手,她的精神依然沒有放鬆下來,戒備著心機深沉的泰和帝。
「聽聞陛下,準備給三叔賜婚。」
「呵呵,你消息倒是靈通。」泰和帝唇角噙著一抹薄笑,看上去心情不錯,「今日朕與太上皇商議,武嚴侯為君臨國付出了那麼多,依然未曾娶妻,不如給他娶一門媳婦沖沖喜,萬一就恢復健康了呢。」
鳳幼安腦子裡嗡嗡的。
什麼意思?
太上皇也參與了?
這一刻,鳳幼安才意識到,擋在自己面前的敵人,有多麼的強大!
泰和帝,太上皇,兩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都想對付三叔!不愧是親父子!
「陛下,臣女覺得沖喜此法太過草率,對那個被賜婚的女子太殘忍了。三叔下半輩子基本上是個殘廢癱瘓了,那女子若嫁給了三叔,後半輩子得多辛苦,基本上沒有任何指望了,望陛下三思!」
鳳幼安語氣真摯。
她也為那位素未謀面的慕家女,而感到悲傷。
賜婚給一個皇權棄子,一個殘廢癱子,一個泰和帝恨不得弄死的臣子……
「你不是替你三叔說話的?是替慕四小姐求情?」
泰和帝有點詫異。
他還以為,鳳幼安來鬧,是因為不滿慕四小姐是個石女,無法生育,不能和鳳瀟有子嗣。
「三叔現在的情況太糟糕了,不適合娶妻,會禍害了人家姑娘。」
「真不是對慕四小姐,有什麼不滿?」泰和帝依然不信。
「陛下,就算慕四小姐是石女,已經二十歲了,但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她不該被犧牲,去給三叔一個廢人沖喜,毀了下半輩子。每個人,都有獲得幸福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