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宸,為帝

  「鳳愛卿當真手腳筋脈都接不上了?」

  泰和帝露出一副極為震驚,頗為心痛的表情,「他可是國之棟樑,朕還指望著他鎮守南疆,殺退東蠻和匈奴大軍呢。閱讀��

  鳳幼安頷首,動容道:「三叔下半輩子,應該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雙腿無法行走,雙手也無法再拿起重物,更不可能拿劍殺敵了。」

  她觀察細緻入微。

  沒有錯過,泰和帝眼底一閃而逝的欣喜。

  雖然只有一瞬,甚至不到半秒,但還是被鳳幼安給精準地捕捉到了。

  她是個全科外科醫生,也學過臨床心理學,對人的微表情有研究,泰和帝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悲傷、惋惜,他的肢體語言,是放鬆,仿佛一個心腹大患消失了般。

  泰和帝嘆了口氣,語氣傷感:「上天如此不公,失去了鳳愛卿的鎮守,朕這江山又要風雨飄搖了。」

  他下了賞賜。

  賞給武嚴侯鳳瀟無數的補品、藥品、綾羅綢緞、金玉珠寶,作為補償。

  讓大太監傳旨送去了侯府。

  鳳幼安表面道謝,實則內心冷笑不已:這戲,做的可是十足,在外人看來,泰和帝對三叔那是分外體恤了,君臣有愛,惺惺相惜。

  「多謝陛下隆恩,臣女只求每日能回侯府,陪伴三叔一段時間,就足夠了。我一直把三叔當做父親對待,從小到大,他對我的關心愛護,遠勝於生父……」

  說著說著,鳳幼安情緒也上來了。

  眼角隱隱含淚。

  當然,是做給泰和帝看的。

  泰和帝不是會演麼?那麼,就讓他們兩個對著飆戲好了,看誰能唬住誰!

  「懇請陛下垂憐,看在三叔為了君臨,付出一切,鬼門關走一遭只剩癱瘓殘軀的份兒上,讓幼安有機會在榻前盡孝!」

  語罷。

  她又重重地磕了個頭。

  泰和帝似有所感,眼神複雜地看著堂下跪著的女子,半晌才道:「朕讓太醫院院判徐太醫,去給鳳愛卿看看。如果真……真成了癱子,就允你盡孝。」

  鳳幼安心中把泰和帝罵了一萬遍!

  帝王多疑。

  她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泰和帝對三叔的疑慮和忌憚還沒打消?必須親自確定三叔是癱瘓再也站不起來,才肯罷休麼!

  「陛下恩典,幼安謹記於心。」

  不管心裡多憎惡這位帝王君主,面兒上還得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

  鳳幼安感覺,這宮中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泰和帝要確認武嚴侯鳳瀟的傷勢。

  兩個老太醫,已經派出去了。

  在得到答案之前,鳳幼安就被暫時扣在了宮裡,不能離開。

  這一確認,來來回回,沒有兩三個時辰,怕是不行。

  鳳幼安在御書房真的是極不自在。

  但是泰和帝不發話,她也不敢擅自離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泰和帝在那裡批摺子處理政務。

  大概一個時辰左右。

  鳳幼安都快尬得發毛了。

  救星來了。

  「父皇,您上次讓兒臣處理江南製造局受賄之事……」君慕塵走入御書房,原本是來匯報正事兒的,卻意外地看到了鳳幼安。

  白衣翩翩公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如星月一般的眸子裡,綻放出亮光和笑意來,「鳳姑娘,你也在啊,好巧。」

  上一次見面,是十日前了。

  他這段時間,又忙碌了起來,父皇把許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給了他,他忙得抽不開身,甚至連她新店開業,都沒能親自去現場,那個時候他人還在江南,只能讓手下把禮物送去,略表心意。

  鳳幼安本來心情不好,見到慕塵公子,也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揚:「岑王殿下,別來無恙。」

  糟心事兒太多。

  而慕塵公子,就像一股清流,不帶渾濁。

  君慕塵的注意力,完全被鳳幼安吸引過去了,也顧不上他父皇了,走了過去,解釋道:「我剛從江南回來,前段幾日沒能去鳳姑娘的新店看看,也沒去探望雪團,真是不好意思。」

  「政務為重,岑王殿下無需道歉。雪團很好。」

  「是不是又被你養胖了?」

  「噗。」鳳幼安想起大白貓胖乎乎的樣子,忍俊不禁,「是又胖了。」

  「你就是太寵它了。」

  兩人旁若無人的聊著。

  正在批閱奏摺的泰和帝抬起頭來,審視的目光,落在了小兒子的身上,看著小兒子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的愉快模樣,心情有點兒複雜。

  泰和帝是支持岑王和鳳命女子,在一起的。

  但是。

  岑王這上杆子往上湊的模樣,還有眼底流泄而出的溫柔,實在是……

  泰和帝很了解君慕塵。

  別人評價岑王,都說是公子人如玉,美好得好似隔著一層霧,什麼都好,對誰都溫潤爾雅的,但就是揭不開那層霧,岑王和誰都保持著距離。

  但是。

  在面對鳳幼安的時候,那層霧,就消失不見了。

  泰和帝忽然有點恨鐵不成鋼。

  兒啊,你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啊,這女子剛剛還跟你父皇作對、壞你父皇的好事呢!

  「咳——」

  泰和帝咳了一聲。

  企圖把小兒子的注意力,給拉回來。

  奈何君慕塵很上頭,滔滔不絕地跟鳳幼安詢問雪團的近況,把他那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給忽視了個徹底。

  「我這次從江南帶回一種草,據說狸奴很喜歡,回頭給鳳姑娘你送去。」

  「是貓薄荷麼?」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當地人說那種草附近,總有許多狸奴聚眾出現。」

  「那應該就是貓薄荷了。」

  泰和帝:「咳咳!」

  過分了啊。

  還是鳳幼安先察覺到異樣,抬起頭來,看向龍椅的位子:「陛下,入冬了,如果喉嚨不舒服,可以試試川貝枇杷,製成藥膳味道也不錯。」

  泰和帝:「……」

  君慕塵這才看向他的老父親:「父皇,是受涼了麼?您日理萬機,要多注意休息。」

  泰和帝心裡堵得慌。

  莫名鬱悶。

  有一種兒大不中留的無力感。

  「沒事,小毛病。塵兒,你剛從江南回來,製造局受賄的事兒,處理得如何了?」

  「處理完了。」

  君慕塵很慚愧,耳根微紅,在泰和帝意味深長的目光里,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大為不妥。

  他把摺子遞了上去。

  開始專心給泰和帝匯報工作進程。

  泰和帝神色稍緩,一刻鐘之後,道:「塵兒做事,周祥謹慎,受賄的要員都抓捕了,很不錯。」

  其實。

  當初君慕塵剛出生的時候,他賜的名,是君慕宸。

  宸,為帝。

  蘇皇后知道此事之後,跪在御書房門口,整整三天三夜,水米未進,哭訴著懇求他收回成命。

  一個妃嬪生的庶皇子,被賜予代表著九五之尊的「宸」為名,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不止蘇皇后來勸。

  太上皇也來勸。

  在多重壓力之下,泰和帝不得已才最終,把小兒子取名為君慕塵。

  聊完了正事。

  君慕塵小聲問道:「父皇,您怎麼把鳳姑娘叫來了?」

  泰和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叫來宮裡不好麼?這樣你就有機會,多接近她了。」

  君慕塵臉一紅。

  竟不敢直視父皇的眼睛了。

  泰和帝呵呵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一聲輕嘆。

  君慕塵還真以為,父皇是因為他,才故意把鳳幼安叫來的,給他多製造機會。可實際上,鳳幼安是作為人質被扣押的。

  又過了一會兒。

  去武嚴侯府看診的太醫,回來了一位。

  「陛下,微臣和徐太醫,已經查驗過了,武嚴侯的確傷得非常嚴重,全身筋脈寸斷。雖然表面傷口被安藥師縫合了,但實際上……」

  「會癱瘓麼?」泰和帝壓低了聲音,眸光幽深。

  「會!」太醫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泰和帝滿意了,唇角揚起。

  他賞賜了太醫。

  心裡一塊大石頭,也算是徹底落下了。

  他接見太醫。

  鳳幼安和君慕塵,則是在御書房外不遠處的御花園內聊天散步。並不知道屋內的情況。

  「安藥師的醫術著實了得,正常情況下,那麼恐怖的鋸齒狀劍傷,是必死的。她卻給縫合起來了,卻縫合口極為平整,縫合線是向內的,手法驚人!簡直是神之手!」太醫讚嘆不已。

  泰和帝卻直皺眉:「武嚴侯是不是因為她,才撿了條命?」

  太醫點頭,給了個肯定的答案:「不錯。君臨國能有如此神醫,乃是國之大幸。而且,她還解了銀環蛇的毒,太神奇了,那種蛇毒本是無藥可解的!」

  泰和帝鬱悶。

  他當然知道無藥可解!

  因為蛇毒,是他讓陸停準備的!

  「還有,微臣聽說,武嚴侯本來已經傷口腐爛嚴重了,可剛才一瞧,竟然全無半點腐爛、感染痕跡!安藥師是怎麼做到的,真是奇蹟!」

  「夠了,朕知道她厲害,你不必細說了。」

  泰和帝差點氣吐血。

  精心準備了兩年的刺殺計劃,就這麼失敗了。

  鳳瀟沒死!

  南疆軍隊,三十萬,還是受鳳瀟管轄!

  他之所以如此想弄死鳳瀟,就是因為南疆天高皇帝遠,三十萬大軍,只認武嚴侯鳳瀟,不知他泰和帝!

  古往今來,皇帝對掌兵重臣,都是零容忍。

  御花園內。

  鳳幼安和君慕塵,散步聊天。

  「聽聞武嚴侯重傷。」君慕塵面露憂色,「出宮的時候,不置可否與鳳姑娘同行,我想去探望一二。」

  「多謝岑王殿下好意,不過,最好還是別了。」

  鳳幼安微笑著拒絕。

  君慕塵不解:「為何?」

  鳳幼安答道:「陛下最不喜歡皇子與掌兵重臣來往過密,就算殿下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也不例外。殿下還是避嫌的好。」

  君慕塵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鳳幼安繼續道:「如今三叔遭到重創,恐怕日後無法繼續掌控南疆軍,這個時候,如果誰主動結交他,陛下就會懷疑對方是對兵權有想法。」

  君慕塵臉上的笑意微斂:「還是鳳姑娘思慮周全。父皇雖與我親厚,但自古先君臣後父子,我也不能犯了父皇的忌諱。」

  她很聰明。

  與鳳嬌嬌不同,與那些只知道爭寵、鬥來鬥去、眼皮子淺的女人,也不同。

  鳳幼安道:「岑王殿下的好意,我會轉達給三叔。」

  不需要拜訪者。

  泰和帝,想對付三叔。

  此時此刻,哪位臣子、皇親國戚與三叔走得近,誰就倒霉,岑王算是她的朋友,她不坑朋友。

  「安藥師,陛下有請。」

  鳳幼安又被叫回去了。

  她進入御書房。

  看到泰和帝坐在高位之上,嚴肅地盯著她,道:「君臨重視孝道,朕深思熟慮之後,允你每日出宮兩個時辰,其他時間,你就待在宮裡為太上皇治病就行了。」

  鳳幼安自然是千恩萬謝。

  心裡卻是門兒清。

  泰和帝應該已經和太醫確定過武嚴侯的傷勢了,才放棄了扣押她。

  兩個時辰。

  足夠。

  「對了,你覺得塵兒如何?」

  泰和帝忽然問了一句。

  鳳幼安下意識地回答:「岑王殿下很好,是棟樑之材,心地又善良。」

  泰和帝的唇角,微微上揚:「這麼說,你對塵兒印象還不錯了?」

  鳳幼安道:「殿下是我的朋友。」

  泰和帝仔細地盯著她的表情,盯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確定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小女兒家的羞澀,眼神里不摻雜任何男女之情。

  替小兒子惋惜。

  這是一頭熱啊。

  「塵兒沒什麼朋友,素來孤獨,安藥師你可以和他多接觸接觸。」泰和帝只能這麼說,沒有挑明。

  畢竟,接觸的多了,就能滋生出感情來了。

  塵兒又不差。

  不管是樣貌、能力、性格,在泰和帝看來,君慕塵都是在君千胤之上的。

  鳳幼安曾經為了君千胤要死要活,愛的瘋狂,沒道理看不上更優秀的君慕塵。

  「好。」

  鳳幼安點頭。

  帝王的要求,又不是無理要求,只是一個老父親對兒子的關愛,怎能拒絕。

  接下來的日子裡。

  鳳幼安往返於皇宮和武嚴侯府。

  她存了個心眼兒。

  告訴了三叔泰和帝的異樣,並且提出建議:「三叔,不管接下來你身體恢復得如何,對外你都要裝作手腳殘廢,不能動用真氣,更不能用劍,最好吃飯都拿不了筷子。情緒要低落,神態要灰暗,做給泰和帝安插在府里的眼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