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重返京城
景明十五年末。
李真穿著一身再度變得破爛的道袍。
頭上的逍遙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隨風追逐自由而去。
牽著毛皮越髮油光水滑的二青,站在巨大的城池下。
抬頭仰望那上洛京城四個大字。
內心裡,頗有些說不出的感慨。
「神功十一年,貧道離京北去,一路風霜十六載。」
「而今歸來,已是景明十五年末。」
「十六年的光陰啊!」
他低頭興嘆,拍拍二青的毛絨絨的頭頂。
傳來一陣銅鈴搖晃的清脆聲響。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二青轉過頭。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寫滿了迷茫。
它的牛生里除了吃和睡,便是載著主人趕路。
時間的流逝那是人的說法。
對於一隻牛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
它現在不懂,往後或許會懂吧。
「憨貨一個。」
李真嘴角輕輕抽動,頓感無趣。
內心裡醞釀了半天的情緒,也在這煞風景的牛兒面前消散大半。
養了了這麼些年,還是這麼不懂事。
累了。
不如回去宰了吃肉吧。
不過話說回來,道士好像是不能吃牛肉的?
李真想了想,消了念頭。
雖然未曾受過度牒,不是什么正經道士。
但看在故去多年的青松道人面上,放它一馬。
進了城。
人煙往來如梭,依舊是那般繁華。
未曾見,有太多的變化。
只是漫步其中,李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你閱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看人世諸般繁華,心境略有所進】
【字觀百遍、其意自現,你頓悟『封』字秘,掀開神秘世界一角,隱隱約約發現了新的玄奇】
靈感升華,精神超拔。
他似乎在這尋常的天地中,窺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旋而一觸即收,長吐一口濁氣。
李真的眼中閃過一抹肉眼可見的喜色。
細細回想自己這一行的所得。
於先天宮中洞見靈機之秘,走上修行路。
一路走來,築基境的修行將要圓滿。
而在此時,竟然又有了些意外所得。
以那枚玉佩上的一個隱秘字跡為引,隱隱觸摸到傳說中符籙的邊緣一角。
這般,也足以說的上是收穫滿滿了。
「回家了。」
李真遂又拍拍二青,大步向前。
二青搖搖腦袋,緊跟其後。
搖頭晃腦,亦有些興奮。
當然了,它也不大明白什麼是家。
它只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到當年那隻傷了它的大雕。
向它證明,它二青已經今非昔比。
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弱牛啦!
哦,還有三花那個小東西,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漸漸地,一人一牛的身形消隱在茫茫人海當中。
城門樓上。
十六年過去,人都快要到了晚年,甚至孫子都能打醬油的陳順。
此時,依舊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城門將軍。
儘管這些年油水沒少撈,但當年的夢想已經化作一場空。
也是,即便他再怎麼樣恪盡職守。
但高居在皇宮裡的陛下,又如何能看到呢?
所以他心灰意冷,他逐漸墮落了。
日上三竿來點個卯,剩下時間去喝點小酒、聽些小曲。
這樣的日子,他不舒坦嗎?
又何必,自己找罪受呢。
今天又是和往日一樣,普普通通的一天。
陳順帶著昨夜還未曾消散的酒氣,搖搖晃晃上了城門樓。
視線隨意的向下一掃。
人來人往中,一個深深銘刻在他腦海里十六年都未曾忘卻片刻的身影。
忽地,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他的心裡。
渾身上下,頓時打了個激靈。
揉揉眼睛,再度向下看去。
卻只見那一道人影淹沒在人海當中,只剩下半個搖晃著尾巴的青牛背影。
「沒錯了,是他!」
「十六年過去了,道長伱終於回來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嗚嗚嗚」
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從眼眶裡滑落。
但片刻之後,陳順甩手在臉上一抹哈哈大笑:
「來人!」
「不給我備馬,我要親自去面見陛下。」
當年明明是他首先發現李大宗師離去,結果卻被那個傳信小兵得了最大功勞的事情歷歷在目。
這一次,陳順決定自己上。
眼見自家又哭又笑的上司,一眾城門守軍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後,就看著那道騎馬狂奔而去的身影。
只留下了一片茫然。
仙茗山依舊還是那個仙茗山。
只是遠遠看去,往來香客少了很多。
許是因為京城裡儒門大興的緣故。
作為往常上香的一大主力:考生們,轉頭拜了文曲星。
又或許是因為大周這些年堅決打擊不法佛教信徒的緣故。
儘管山上都是道觀,但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
李真也不在意這些。
畢竟,他只是這山上的一個住客。
卻不是這山的主人。
這一切,尚還輪不著他來操心。
漫步至當年立下的解劍碑前。
曾經銳利的字跡,已經在風霜雨雪以及時間的打磨下變得模糊了許多。
但也還能看清楚,就是不知道又能堅持多久。
十年、百年還是幾百年?
時間漫長,總有人會來見證。
橫插在上面的長劍依舊沒有人能拔出。
劍刃與劍鞘的相連接處,已經生出了斑駁鏽跡。
倒是劍柄,卻依舊嶄新如故。
這說明,時不時就會有人來嘗試。
是個好事。
李真也期待著,有一天能有人將其拔出來。
繼承到那讓他也覺得十分驚艷的勝天劍訣。
見一見,完整的劍二十二。
「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如願吧。」
留下這麼一句話。
李真跟在早已迫不及待的二青後面,上山。
避開為數不多的行人,一路走去。
遠遠地,李真就看到了垂象樓的尖尖。
繼而,慢慢在眼前放大。
完全的顯露在視線當中。
本以為只剩下自然一人留守在這空曠的樓中。
前面的庭院荷池應該是堆滿了積雪,有些荒蕪才是。
但結果,並非如此。
十分乾淨。
李真卻是忘了,即便是當初他在的時候。
打掃院子的主力,從來也只是自然。
至於他?
呵,喊得最大聲的那個罷了。
而在通往垂象樓林中道路的盡頭,不知何時高高懸掛起了一幅木牌子。
上面寫著:儒生與狗,不得入內,八個侮辱性極大的文字。
看字跡,是自然的手筆。
李真有些沉默,神色古怪。
也不知道在他離開這些年,發生了什麼?
竟然會讓往日性子安寧從不惹事生非的自然,寫下這樣的字跡。
如果不是真的觸怒到她了,絕對不會如此。
李真在心中做下了如此判斷。
微微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
一些酸腐儒生罷了,罵就罵了,又能如何?
不服?
不服你上門來和貧道說!
貧道親自和你講道理就是。
將這字跡拋在身後,李真走進庭院,踏足荷池上的廊橋。
探頭往結冰的池子裡望了望,沒看到長生的身影。
許是在冬眠,便沒有著急尋找。
往後日子還長,慢慢研究。
輕輕推開樓閣大門。
一陣冷風吹動桌上燭火搖曳。
桌前顯露出幾分蒼老之態的女子眉頭微微顰蹙。
她心道今天外面的風可真大,又把門給吹開了。
緩緩站起身來,視線卻不願意脫離手中書冊。
而在某一瞬間,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猛然一抬頭間,手中之物轟然掉落。
怔怔的看著眼前之人,眼眶在剎那間變得濕潤。
「道長~」
「您您回來了。」
李真注視著比起多年前蒼老了許多,臉上也帶著掩飾不去疲倦神色的自然。
心中有些憐惜、有些自責、有些埋怨
但最終,化作嘴邊輕輕的一句話:
「回來了。」
李真雖然一路低調。
但他回京的消息還是被人發現。
第一個知道的人是陳順。
第二個,就是當今大周的皇帝:趙平。
在知曉這個消息之後,他沉默了良久。
最終還是遣散了身邊和他一同探討學問的幾位大儒。
乘著車輦,直奔仙茗山。
趙平不在乎這泱泱天下的武夫,視他們為國之囊蟲。
但是,他卻不能以同樣的眼光去看待李真。
因為在他年幼時分,李真亦曾如師長一般照料著他。
尊師重道。
這是自他上位之後,就一直大力推崇的儒家核心理念。
如果連趙平自己都不在乎了,那下面的儒家學子又該如何去看呢?
所以,他不得不來。
只是他沒能進去。
站在院子裡,吹著寒風,吃了一個閉門羹。
頂替了趙高,成為皇宮大總管的余公公神色十分不愉。
他未曾經歷過李真的那個時代,只從隻言片語里了解過他是何人。
有些敬佩,但不多,更說不上什麼尊敬。
在他眼中,皇帝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又哪裡有主人,在門外等客人的道理呢?
余公公想去踹開門,將那個狂勃的老東西提出來。
但是卻被皇帝的一個眼神制止,退到了後面。
半個時辰過後。
余公公忍不住上前問與他們一同等候的自然。
自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分外平靜的說道:
「道長遠遊歸來,方才睡下不久,陛下不妨改日再來。」
余公公感覺自己被忽視,那是一種他在皇宮中從來沒有見過的姿態。
何等囂張,何等目中無人!
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想要狠狠給這個不知上下尊卑的老道姑一個巴掌,好讓她漲漲記性。
但伴隨著陳平一句冰冷的話語,余公公還是不甘的退了下去。
貴為大周皇帝,他如是說道:
「等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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